吴宇楞在祭坛前，还不敢爬起身来。刚才的所见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那绝不是太阳从乌云背后现身可以解释的，五面窗户中射来的光芒并不朝着同一个方向，而是从五个不同的方向聚在他身上，它们不可能是由一个统一的光源投射出来的。在那光芒中，他清晰的感受到了一种温暖的被包裹感。
而吉尔贝特神父的发问像是一桶冰水浇在吴宇头顶，把那温暖光芒的余韵冲刷得荡然无存。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自己最大的秘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露馅的？
是他没有相信自己疾病导致头痛的说法吗？还是因为自己对放血疗法抗拒的态度？那道光能查出什么？
还是说……原本的罗塔里奥根本不是死于什么疾病，而是这个神父亲手杀死的，所以看到罗塔里奥活过来时，就认定了他不是本人，而是尸体被什么东西附身?
可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动手，而要选在教堂？他这种和光有关的特异要在教堂里才能发挥作用？
“我……”吴宇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手指微微发颤。
“放心。”吉尔贝特神父的话语带着一股独特的说服力，他的脸在此刻也显得格外慈祥，“你平安接受了圣光的照拂，这证明你不是什么沾染了邪恶气息的东西，说明你的来历，你是迷路的游魂，还是误入歧途者，只要虔心忏悔，主会宽恕他迷途的羔羊的。“
“他是神父，他拥有神奇的力量，既然一个神父能拥有这样的力量，那他们信仰的那个上帝会不会也真实存在？他比我更熟悉这个世界，如果得到他的帮助，一定更容易找到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一个声音在吴宇心中响起，似是在低语。
“我是……”一种强烈的冲动从吴宇心中涌起，让他几乎就要坦白，坦白一切，坦白自己是穿越者，坦白自己是另一个时空的来客。眼前的这个人，他想要相信，想要依赖，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帮助自己解决这无妄的麻烦。
可就在他要吐出下一个音节时，一种莫名的感受冲入了他的脑海，就好像封闭已久的咽鼓管被气流打开一般，让他的感官一下变得清晰。
有问题！他瞬间清醒，察觉了不对。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信任了眼前的神父，他们才认识了几分钟不到，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产生向他吐露一切的冲动？这就是那阵光的作用吗？不好，我停下太久了！
“我原本是一个比萨人，在码头做搬运工，昨晚被酒馆里喝醉的佣兵打死了，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里，但我……我真的叫罗塔里奥·马里诺，我很害怕，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但又从没见过你，我怕你把我当成附身活人的魔鬼烧死……”
吉尔贝特神父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开始在祭坛间慢慢踱步道：“罗塔里奥·马里诺，一样的名字……比萨人……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可能有神秘学上的联系……”
他似乎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首先认定了吴宇说的是实话，没有进一步的怀疑。
难道真的是神秘学上的巧合吗？吉尔贝特皱起了眉头，像这样漫无目的的线索比有明确指向的问题更麻烦。
后者至少知道要防备什么，但前者可能是纯粹的巧合，也可能是隐藏更深的阴谋，当它揭露真容时，往往比前者更加狰狞。
不管怎样，还是该把麻烦放在眼皮底下，不能放任事态脱离掌控。
他停了下来，摆出了一番慈祥的表情，对吴宇说道：“你应是死去的游魂迷了路，因为有一样的名字，认错了身体，才附到这个人身上来。”
“那……那我死了为什么没有去天堂呢？”
“不用疑虑，主当然为你做好了安排。”
吴宇喜极而泣，赞美上帝的话语从他嘴里层出不穷，可在喜悦下，却掩藏着他内心深处极端深重的恐惧。
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他在说话！
有什么东西趴在他的喉咙里，操纵着他的声带和舌头！
此刻的吴宇根本动弹不得，他的肢体僵硬，只是伏在地上，微微颤动，这很容易被当成情绪失控下的颤栗。他的喉舌则完全被那未知的实物操纵，真诚的赞颂着上帝。
一个操纵别人的邪恶生物在赞颂上帝？开什么玩笑！
当吉尔贝特神父把吴宇从地上扶起时，他才感到身体重新受他掌控。他已经汗毛耸立，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
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可能存在某些可以被人掌握的超自然力量，它虽然与他熟悉的那个世界有相似的历史、宗教、文化，但在最本质的规则上，有着根本的不同。
吉尔贝特神父表现出了影响他人意志的能力，这很可能需要借助教堂，所以他不在卧房动手，而挑在教堂里。这种不给人留下隐私的强硬手段让吴宇非常反感，也让他害怕。但在另一个问题前，都显得不重要了。
那个短暂操纵他身体的东西，他认为与自己的穿越有关。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有一个章鱼似的东西从他的口鼻进入了他的体内，使他窒息而亡。
那种身体不能动弹的状态也能作为印证，他原以为是某种麻痹神经的毒素，毕竟章鱼这样的生物体内确实可能有这样的物质，但如今看来，更可能是某种对身体的操纵，那个东西也绝不可能是章鱼！
它躲在自己的身体里，能操纵人类的喉舌发出声音，并麻痹自己的身体，更重要的是，它和自己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甚至更大胆一点，可能就是它让自己穿越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它要让自己穿越？又为什么要选择自己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初中毕业生？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好不好！但凡有一点，自己在原来的世界也不至于混得那么惨。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自救。吴宇这样想道。
当自己被它控制时，自己还是能进行思考的，说明它还做不到完全控制大脑，而且，它还没表现出控制肢体做具体动作的能力，之前两次都只有麻痹的感觉，控制说话时，喉咙里也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在动。
接下来，要不断试探它对自己身体掌控的界限，以及有没有掌控加深的可能，这样才能制定具体对付它的计划。
“吉尔贝特神父！我……”吴宇决定尝试真正向神父坦白。
问题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个世界的天主教会再怎么说也是正统的官方组织，肯定会维持基本的社会秩序，像自己这样真的可能被疑似魔鬼附身却又能有效交流的特殊人才应该有谈判的余地。而另一个控制自己的不明生物甚至已经要了他一条命了，活着才会有新的可能！
接下来，他不出意料地顿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可正要领他去教堂大门的吉尔贝特神父已经转过身来，看向了他。
是的，这其实也是吴宇计划的一部分，如果坦白不成功，那至少也能吸引吉尔贝特神父的注意，让他察觉自己的异常。
同时，他能喊出那声“吉尔贝特神父”本身也证明了他的猜想，那个生物没有控制他的大脑，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他真正要泄密时，它才会察觉到，并做出反应。
“你怎么了？”吉尔贝特神父皱起了眉，向着僵住的吴宇走来。
第一个计划就要成功了吗？吴宇情不自禁地感到欣喜。
可意外马上就发生了，吴宇突然剧烈地咳嗽，他跪倒在地，喉咙里传来火燎般的疼痛，吐出了带血的浓痰。
“罗塔里奥！”吉尔贝特已经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可又顿在那里，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吴宇自己爬了起来。
“神父……我……我需要休息……”吴宇虚弱地说道。他明白，这是一个警告，他体内不明生物对他试探行为的警告。
“好。”吉尔贝特已经收回了手，“理发师们的治疗未必是好的，他们总是很迷信，迷信那些伪神的侍奉者们写出来的东西。”
“我会写信给蒙彼利埃的大主教，让大主教大人亲自为你驱魔。”
迷信……哪怕是虚弱如吴宇，也忍不住侧头看向了这位神职人员，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在搀扶下走出了教堂。
…………
次日，吴宇坐在原主罗塔里奥的店铺里，漫无目的的想着。
他现在身无分文，神父把他送回来后，拿走了剩下点积蓄，所以今天必须出摊，售卖那些做好的成品蜡烛。他的喉咙有了明显好转，甚至身体机能也得到了恢复。这种好转的速度快到让他猜测会不会是体内的不明生物所为，毕竟它只是想要警告自己，而不是想要自己的命。
如果它想要自己的命，早可以再次堵住他的口鼻，或者任由神父把他当做被魔鬼附身者送上火刑架，它明显还想要自己活着。
只是，自己的双膝很痛，他昨天跪了太多次了，还跪得那么重，膝盖难免会受损伤。当然，不到不能走路的程度。
至于为什么膝盖没有被治愈，吴宇有两种猜测，一是它想限制自己的行动能力，没去治愈，二是它确实办不到，毕竟它之前的表现就缺乏对肢体的具体掌控。当然，也可能二者兼有。
他藉此产生了新的想法——如果那个不明生物还想让自己活着，甚至愿意一定程度上帮他恢复身体，那他是否可以依靠这一点，去做一些更冒险的试探？比如，用物理的方法，把它从喉咙里挖出来？
但他还没有下定决心，他掌握的信息还不够。对穿越，对那个怪物，对这个陌生的世界，都是如此。这让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侥幸心理，他想再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更好的方法。
“教会还不可以信任，那个神父绝对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关心我。他为原主做驱魔仪式时收了一大笔钱，昨天却主动说会让蒙彼利埃的大主教来帮助我，他肯定会写信给大主教，但大主教未必是来驱魔的。”
蒙彼利埃离吴宇所在的贝济耶并不远，走路只有一天半的路程，骑马还会更快。所以，离大主教来贝济耶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了。
在这两三天里，吴宇要去接触更多的超自然知识，要对体内的怪物做进一步的试探。
“可我现在连买面包的钱都没有。”他苦笑着自嘲道。
不仅是没钱，而且还没有调查的方向，所以，虽然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还是只能干坐在这里卖蜡烛，至少是要攒出饭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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