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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噩梦缠身,有阿爹,有阿娘,有兄长,有程凊,还有…冯婉。
没有群鸟叽喳,天边鱼肚泛白之际,陈缶雾穿着整齐,双臂环抱腿弯,下颚垫在膝上,双目失神地看向地面,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靠在墙角。
她沉溺于逃避现实,在眼前虚妄中不可自拔,报应来的如此之快,千不该万不该,是落在了冯婉身上。
前世冯婉虽早早嫁了人,但幸在没落得个丧命下场,陈缶雾不知道自己是不该在巷中救人,还是不该和冯婉多嘴多舌,总之,冯婉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春岁敲房门无人应答,以为陈缶雾未醒,兀自拿着熨烫好的新衣裙悄声进了屋,关门转身后见人呆愣愣坐在角落,吓出她一身冷汗。
她轻拍胸脯,平复好心情,可怜兮兮道:“小姐,我以为您还睡着,就自作主张拿新衣进来了,要罚春岁吗…”
见人没理她,春岁走到跟前,又唤了几声“小姐”,陈缶雾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肩颈,看着她问道:“阿爹阿娘,现在在哪?”
春岁手指窗外,回道:“用膳呢,私塾不上课,将军就没让我叫您…”
陈缶雾三两下穿好鞋袜,夺门而出。
桌上四人谈论着什么,陈缶雾细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调整好呼吸缓步落座,叫下人又添了副碗筷。
二哥陈缶霁看着她感叹道:“今日无事,杳杳能起这么早?”
陈缶雾挑眉,压下心中五味,道:“有事没事我不能早起,陪陪兄长爹娘?”
陈缶霁点头笑道:“能,当然能,为兄甚是欣慰。”
半晌无言,陈缶雾心不在焉夹了两筷子菜,酌量再三,她张口道:“阿爹,阿娘,我若是现在才开始学武练剑,晚不晚?”
两年前,母亲曾教导过她习武,那时年纪小吃不得苦,吵着闹着不肯再学,父亲母亲便不再强求。
眼下她主动张口,引得桌上目光交错,母亲道:“不晚,也不算早了,你怎么想通,又不怕累了?”
陈缶雾点点头,目光炯炯。
明日便是新春,程雨淑道:“那便年后吧。”
陈缶雾却道:“今日不行吗?”年后她大概率是学不到了。
程雨淑想着营中将士已悉数归家团圆,自己不过有些小事不打紧,推掉也无妨,自己女儿真一朝想通也好,心血来潮也罢,自己平日陪她时间甚少,权当年底哄她开心,便昂首应下了。
演武场上,人迹寥寥,剑影晃过雪面。
陈缶雾双手持住剑柄,向对面站立不动的人影砍去,毫无章法。
程雨淑手无寸铁,只闪身躲避刀锋,约莫七八招过后,她轻飘飘道:“你太慢了。”
后赤手捏住白刃剑面,朝上一掀,轻而易举使陈缶雾两臂上抬,她抬脚踢去,剑便脱了陈缶雾的手,往上飞去,又自由掉落,精准落在了程雨淑手中。
她手握剑身背在身后,走到陈缶雾身前,抬起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顶,道:“还不错,”朝旁边看了眼,“比他们起步时好多了,先和他们去热身吧。”
少年哀嚎一片,依旧绕圈跑了起来。
十圈,起步很轻松,陈缶雾还暗道,这不是轻轻松松?
但对于不常锻炼的人来说,第二圈就是打脸的开始。
陈缶雾呼吸急促,跑完十圈时感觉自己已经丢没半条命,仰面瘫倒在地...
一日飞速,白天里的劳累使陈缶雾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夜半接近子时,三少年拍打门窗,叮咣作响,陈缶雾睡眼惺忪,才开了门,就被人匆匆拉走去正堂守岁。
一刻钟后,漆黑夜空霎时亮如白昼,漫天烟花各式各样,满城炮竹声齐响,声音震耳欲聋,预示新元到来。
小孩总会在这时双手合十,虔诚闭上双眼,许下自己的新年愿望。原本陈缶雾很不屑于此,但今年,她是众多孩子之一。
陈缶霁伸了个懒腰,手撑在陈缶霄肩上,似乎随时会席地为床,道:“回去睡觉了,回去睡觉了,大过年的还练了一天...”
大年初一“贺正”,刻后祀神,少年少女再成群出门时已经是晌午。
街上弥漫一股‘年味’,呛得陈缶霁揽着陈缶雾朝酒楼中奔去。
楼外如烟囱浓烟弥漫,楼内嘈杂堪比子时炮竹。
小二小跑过来,微笑着声嘶力竭,看起来甚是滑稽,“客官,您几位?”
陈缶霁伸手比了个四,朝楼上指了指,小二瞬间心领神会,又力竭喊道:“二楼,锦帆!”
身后两人珊珊来迟,四人疾步入了雅间,耳中还回荡有嘈杂。
陈缶霁如解放般,瘫倒在贵妃榻上,“这年,真不是给人过的。”
陈缶霄嗤笑,抬脚踢了踢陈缶霁搭在扶手翘头上一动不动的腿,在桌边圆椅上坐下了。
程凊推开隔窗,目光在楼下人群间穿梭,陈缶雾伸出胳膊,在程凊面前手挥了挥,他朝后扫了眼,向旁边移了一步,让出的地方刚好够陈缶雾过来。
少焉,玄衣碰了碰湘衣。
“那个,是不是当官的?”
“嗯...是。”
“当官的在这种节日里,不用在家陪亲人吗?”
“皇帝的命令比天大。”
程凊似懂非懂点点头,目光追随在‘当官的’的周围。
而陈缶雾心中却满满都是默声哀叹。
边城常打胜仗,少见皇城官员来传旨,钦差一身红衣虽惹人频频回首,却也没惹起多大骚动。
直到钦差出酒楼不见踪影,程凊离开窗边,推门而出,不多时,陈缶雾就在一楼大堂看见他身影。
少年身姿挺拔,宽肩窄腰有些许单薄,一双长腿走路时仿若脚下生风。
无人知程凊生辰年龄,问他也从不张口回答,陈缶雾的父母便自作主张,将他生辰定为了初到将军府的日子。
陈缶雾当时就想,怕是连程凊自己都记不清,今时今日自己年岁几何。
话说回现在,过了年,陈缶雾便已十二,身为半个皇亲国戚,她将于金钗之年,接圣旨奉命回京,待圣上指腹为婚。
前世回京时,她心中抗拒离开亲人,独自赴往京中的未知命运,却不敢不从皇命,殚精竭虑到做梦想过,要不就请圣上赐婚,给她八岁时捡回的程凊罢。
程凊初到将军府时无姓无名,生得比陈缶雾还显娇小,书不会读字不会念,话都说不利索。
陈缶雾虽是救他回来的人,有一段时间却不是很瞧得上他,直到他以伴读身份长待在府中,相貌随着时间推移出落得越发引人瞩目。
可惜,梦醒后她曾百般试探过程凊,人家却完全没有过那方面意思,她认命灰溜溜回京时还曾怨恨过程凊,觉得自己救了个白眼狼回来。
直到最后举家迁回,落难之际,程凊挡在本该早死的陈缶雾身前,将一条命原原本本地还了回来。
神游飞回,程凊不知从何处带回一小男孩,正朝楼上走来。
须臾,门开又合,两人已站在门里,程凊双手附在男孩肩上,话中带有少见局促,道:“我想...把他领回府里...”
小男孩面黄肌瘦,皮肤有些许皲裂,灰白死皮干翘交错,整个人灰黄交错混画如花猫,破烂衣衫下能明显看出肩胛凸起,个头与平常五六岁孩童无异,看起来比当年程凊还狼狈。
陈缶霄蹲下身,冲他招招手示意过来,可男孩不进反退,躲到程凊身后,想来在外流浪时日不短,被人如此诓骗戏弄过。
程凊转身蹲下,面上又露少见温柔,小男孩发丝随意拢在脑后,几绺枯黄落在脸旁,程凊从容为他轻别在耳后,起身领他到人跟前。
陈缶霄谦谦有礼,握握他冰凉的小手,温声问道:“记得家在哪里吗?”
男孩只摇头,他又问:“记得父母叫什么吗?或者自己的姓名呢?”
男孩犹豫半晌,从颈间衣服下扯出根细绳,系有小巧香缨,长时间流浪使其上面沾染不少脏污,好在针线细密堪比苏绣,依稀能辨出个‘邹’字,。
“家很远,他们不要我了。”男孩声音嘶哑,情绪平稳,仿佛是在讲述别人身上的故事。
“那你今年几岁了呀?”
“记不得了,没人告诉我生辰是多少。打我记事起,便跟在几个叔叔身边以乞讨为生,后来他们也不要我了。”
陈缶霄怜惜地摸摸他的头,抬头对程凊道:“带回去吧,不过添双碗筷的事,想来父亲母亲也不会反对。”
陈缶雾关窗靠在墙边,看小男孩面容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又可以明确,自己两世周围,绝没有朋友或敌对姓邹。
冥思苦想间,小二端食案敲敲门,听到“进”声后推门而入,原和善面容一见男孩便成了怒目圆睁的恶霸。
他怕小孩扰客毁生意,紧忙把菜摆到桌上,抬左手就要打他,伸右手来拧耳朵,“臭乞丐,你怎么跑到这里面来了?”
程凊箭步护到男孩身前,攥住两只手,声音略带冷意道:“无事,劳烦打盆水,再拿两条拭巾进来。”
他松了手,小二赔笑退出去,不大会就照吩咐再次叩响房门。
程凊细细擦拭男孩小脸,却总难免碰到他伤口,疼痛难忍时男孩也只是低吭两声。
陈缶雾看不下去人在程凊手下遭活罪,几步到他身边,伸手道:“我来吧。”
犹豫片刻,看男孩因疼痛皱眉矜鼻,面容扭曲却依旧故作坚强的样,他起身退位,站到一旁。
纤手白皙,十指青葱握着沾水拭巾,轻柔扶住男孩微微泛红的脸颊。
程凊蹙眉看着他眉眼,逐渐因对面人动作轻柔而放松,又转视线向陈缶雾,她神色认真,熠熠眸光似圆月清辉,粉唇微启间隐约可见皓齿红舌。
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冒头,程凊盯她出神。
陈缶雾动作快,擦净男孩手脸的时间前后不过一盏茶,转头见程凊愣愣看她这边出神,不由摸上脸,以为自己无意间蹭上了灰尘。
墙边榻上,陈缶霁杵在榻边翘头上,手撑下巴抻着头,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离一个来回,也未发现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是究竟在干嘛。
心道莫名其妙,打了个响亮清脆的响指,众人方回神看向他。
他一屁股坐到桌边,手里握筷子夹菜进嘴里,口齿不清道:“一个两个看我干嘛?菜还温和,快点吃,吃完我们拐小孩打道回府了。”
陈缶霄原在窗边看街道川流不息,听到他这句话,起身轻笑,回道:“你是哪个土匪窝钻出来的?”
几人接二连三落座,一顿饭谈笑不断,吃得眉飞色舞。
下楼回府路上,小男孩外套陈缶雾的披肩,在御寒同时,也遮盖住自己一身破烂衣着,兴高采烈拉着陈缶雾四处张望乱窜。
街上有一少女粉妆玉琢,其身前孩童浓眉亮眸,而二人身后不远处,跟着三位身貌逸群的少年郎,引路上数人频频侧目回首。
一街头靠卖艺为生的画工见此美景,情难自禁,持笔神速,拓喜年良人闹街入自己画幕,收进藏册后沾沾自喜,背行囊满意离去。
这边,几人路线渐渐偏离了回府方向,陈缶雾站在卖鸟的摊贩前,手里握着正逗鸟起劲儿的男孩的手,抬眼朝远处望去,想看看附近楼苑名字,好以此来辨别此刻脚下位置。
却不料才从南面转头至北边,就看见方才酒楼中见过的钦差,此刻正猫着腰,左右张望四周,见无人注意到他,兀自弓身进了衙署后院。
身后陈缶霁见她长时间朝那边看去,几步跨到她身后,手臂圈过她双肩,弯腰至两人视线处于同一高度,眯眼望去无果后,转头问她道:“瞧见哪家俊俏郎君了?看得这么出神?”
“哎呀,看你个大头鬼。”陈缶雾手里拿着之前给男孩的折扇,敲向陈缶霁额心,嫌弃开口道。
陈缶霁也不恼,另一只手轻拍了拍才站起身的男孩头顶,道:“时候不早啦,和我们回家吧?”
三人转身,晚霞如漆料浸红了半边天,陈缶霄和程凊映着残阳桑榆驻足看向他们,小跑过去,几人并肩在落日余晖下朝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