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诏狱从不乏犯科官员,但名将王侯,却鲜少有。
刑房昏暗,黑石地面上血水成浅洼,少女匍匐在脏污中,腔肺剧烈起伏,身后窸窣抖动的铁链延伸至她四肢,嵌入皮肉,和血水相溶结痂,难分彼此。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阶上人重重踹下。
眼皮沉重,黑眸灰暗,迟缓转至眼尾,费力朝墙上看去,又闻脚步声由远阶及近处眼前。
男人蹲下身,伸手掰过少女的下巴,迫使她将目光转向自己,淡漠问道:“怎么不爬了?不想留他们活命了?”
不待人回答,男人提起少女破烂的后颈走到墙边,那上面高高拖挂起的,是一个个与少女面容相似的人。
少女无力再哭,但眼泪盛满眼眶,又溢出滑落。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在不受控下落时攥住男人衣角,“我...碰到...放他们...”
声音轻如针落,被男人的嗤笑打断,他拍灰般掸了掸衣服,少女血手便轻而易举地落下。如破布娃娃,她被随手被扔在地面,咳出一大口鲜血。
“别玩了,抓紧动手。”有人来了,男声语气冰冷,隐含些许不耐。
男人“嗯”了声,手里握短刀,单膝跪在少女身侧,抬起她被血污模糊到看不清真容的脸,柔声道:“一直很想说,小姐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在下笑纳了。”
......
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一片黑暗中,如恶魔呓语从耳边传来,由清晰至模糊:“你的家人,早已在黄泉碧落处,等你许久...”
“爹!娘!”
陈缶雾瞪大双眼,在一片黑暗中惊坐起身,额间冷汗顺着粘黏的发丝掉落在被褥上,发出沉闷声响。
暮霭沉沉,黑夜封锁光亮,朔风在庭院中犹如冤鬼索命,发出阵阵令人魂颤的凄厉哀嚎。
塞北莘林城,将军府四院内。
房中伸手不见五指,陈缶雾呆愣半晌,茫然将手伸向自己眼前晃了晃,动作一顿,又突然摸向自己的双腕,确认那里空荡荡一片后,她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摸索爬去。
然,未摸索两下,就有人手握提灯,将房门推开。
光亮乍现,刺的陈缶雾睁不开眼,不禁抬手挡在面前。
“小姐,您梦魇了吗?”春岁走向桌旁,朝烛台中点蜡,看见榻上摸向自己眼睛的女孩,以为是在拭泪,便轻声开口问道。
陈缶雾怔怔看着来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道:“春岁?你还活着?我居然还能视物...”
春岁闻言,迟疑问道:“小姐?”
陈缶雾环视房中一圈,熟悉的摆件陈设,使她不知想到什么,穿着单薄的亵衣亵裤,光脚跳下地面,两手握上门栓,大敞开房门。
冷风飕飕朝屋里灌,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
陈缶雾驻足望天,少顷,朝门外飞奔而去。
春岁正低头找鞋,再抬眼时门边人早已不见踪影,她惊呼一声,急急随意提起双鞋便出去追人了。
四院西厢檐廊悠长,几条岔路向四周延展,在夜色琼花中显得格外深邃,少女披头散发,一身白色在檐下不问方向地狂奔,寒风裹挟雪片,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道道红凛。
长发迷了陈缶雾的眼,迎面撞上来人玄色衣襟。她被撞的后退了一小步,地面霜滑,身形趔趄间,那人温热的大手握住盈盈细腰,陈缶雾双手把住他的肩颈,才得以没摔倒在地。
抬首看去,少年薄唇微抿,鼻梁高挺之上,是一双清冽的眉眼微微蹙起,人鲜活站立在眼前,全然不符记忆狱中,他无神倒地,毫无生气的模样。
陈缶雾不禁轻声唤道:“阿罄...”
程凊垂眸扫了眼她被冻的通红的双脚,扯下肩上的斗篷罩在她周身,将陈缶雾打横抱起,锦缎余出的布料足够包裹她双足。
“小姐怎么单衣赤足就往寒夜凉地里跑?”程凊嗓音温润,莫名安抚人焦躁的心弦。
陈缶雾斟酌片刻,开口道:“梦魇骇人,想找阿爹阿娘...”
“小姐!”春岁拿着鞋不知跑了几个来回趟,气喘吁吁看着两人,道:“您去找程凊了?春岁还以为您害怕,去找将军和夫人了,结果又到两位少爷处,也不见您踪影。”
陈缶雾只埋头跑,凭模糊记忆找爹娘住处,哪成想跑到了程凊的屋子附近。
她看看春岁,又转向程凊,珀色浅眸正垂眼看向她。
陈缶雾双唇嗫嚅,正欲解释,就听程凊对春岁道:“先送小姐回去吧。”
屋中温暖,程凊将人放在榻上,便退了出去。
春岁送程凊出门道过谢,回屋翻找出药粉拿到陈缶雾跟前,动作轻柔,点涂在她手脚的冻疮上,缓声嘱咐道:“小姐莫要再轻率行事了,您身子娇嫩,如此再来两次,到时定要留疤。春岁心疼,王爷夫人更要心疼。”
陈缶雾应声,试探问道:“阿爹阿娘,现今可安好?”
春岁手中动作停住,面带些许疑惑,依旧点头道:“王爷和夫人身体康健,小姐若不放心,我明日请郎中来瞧瞧。”
陈缶雾摇摇头,良久,又问道:“今天是鸿祯几年,几月几日?”
春岁站起身将药粉罐子收好,疑惑更甚,“鸿祯一十三年,二月六日,过几日便是年了。小姐,您怎么了?”
陈缶雾一脸倦色,摆了摆手,“有些累了。”
“今日折腾一番,奴婢想也如此。您早些睡下,明日还要上课。”
春岁退出去后,房中重归寂静。她出去寻了一遭,虽未见到阿爹阿娘,但头脑清醒了不少,往事不知真假,又一一浮现眼前。
鸿祯十九年,携家带眷在外征战数十年的宣林王,一朝奉皇兄之命,迁府归京,准备安享晚年。
同年却在女儿成亲当日,无端背上卖国贼的污名,举家成为阶下囚。
当时红妆十里,铺满了大街小巷,一连几日都引得家家户户探头出门。
京城,宣林王府内,西厢房梳妆台上,镜面澄亮,倒映出女子清秀脸上的艳丽妆容,无数千金贵女梦寐以求的凤冠霞帔,此刻正端端正正地穿着在她身上。即使妆容有些许违和,但依旧难掩美人容貌。
梦中,陈缶雾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是快要溢出的欢喜雀跃。
御赐的姻缘虽说没有什么恩爱情分,但十八岁的她却依旧怀揣着份希冀在,不求日后能与夫君能成段佳话,只盼望未来两人相敬如宾,家和美满。
盼望着盼望着,新郎官终于一袭红衣,如愿出现在王府门前。
说来可笑,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的却不是迎亲队伍,而是一个个见人下菜碟的侩子手。
街头巷尾间占满了攒动的人头,陛下亲临王府,满含不忍的看向被官兵压倒在地的宣林王,及其妻子儿女。
大手一挥,信誓旦旦承诺天下人,定会命朝廷查清真相,严惩恶人,同时他也相信,自己的贤弟兼爱将,定不会做出此等叛国丑事。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无不相信这位治国有方,公正严明的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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