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边。
溏溪病好得差不多了，可他即将从医馆回到府上之时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堵住。
是王兴武。
帅老头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行礼，然后道：“跟我回军营吧。你此次救驾有功，我已跟城主把你要到军队，以后你不用再干这些粗使活了。”
而对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惊喜，而是颇有些疑惑：“溏溪感激将军还记得，可城主刚还叫我回家时带包栗子甜糕，我得先回去了。”
被看穿了。
帅老头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实在不怎么会说谎。
原本是想坑蒙拐骗先斩后奏把对方拐到军营，没想到这少年警惕性还很高。
……
不行，自己还是得去找谢独春谈谈。
这样一个练武的好苗子就当个粗使奴仆有什么意思，要是跟着自己不过三五年间就可以显身扬名。
谢独春到时候还得谢谢自己培养出这么优秀的人才。
于是王兴武臭着脸跟着满脸疑惑的小狐狸一起去买了栗子糕后到了谢府。
*
谢府。
帅老头臭着脸，看着对面正在大快朵颐的谢独春，溏溪驯顺地在一旁伺候她吃东西，对方唇角沾到粉渣还俯下身帮她擦嘴。
狐狸眼少年一脸餍足，刚才不小心接触到对方嘴唇的柔软让自己羞涩地垂眸，手指的每根神经都在哆嗦着欢呼雀跃。
帅老头：……你小子还乐在其中是吧？！
他愤愤伸手，拿了一块栗子糕自己也放在嘴里嚼，齁甜。
越想越不是滋味，看着对方的恋爱脑发作，帅老头是恨铁不成钢：“主君，你就让我把他带走吧！”
谢独春差点被呛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溏溪连忙递了水才惶恐跪在地上：“主子不要赶奴走，奴愿意继续留在府上伺候您。”
而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谢独春一脸懵地看着帅老头：“带到哪里去？”
——军营。
听了帅老头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颜如舜华的少女恍然大悟：确实，溏溪救驾有功，自己都疏忽了，连带着钱代明两人都该好好赏赐。
不过最近大搞基建自己手里实在拨不出钱来，于是她四两拨千斤：“好啊，去军队里也算是事业编了，溏溪你大胆去吧，我支持你。”
而狐狸眼少年惶然跌坐在地上，什么……怎么会，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他第一次昂起那张过于妖美的脸，绝望地抽泣道：“主子……求您别不要奴，奴什么都肯做的，别不要奴。”
谢独春又懵了，以为对方是舍不得府上的工资耐心解释道：“没事，军营里面也有军饷的，还比咱们这儿要高呢，不愁吃穿。”
帅老头也应声附和：“是啊，你的名字我都记着呢，溏溪，这个姓倒是少见。”
少女颇有些认同地点点头，自己除了他还认识一个叫溏心蛋外就不认识了。
……
他却黯淡下瞳孔。
而面前的少年好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狐狸眼圈红红的，低下头重重在地上磕着，仿佛从这种自虐的行为中妄图寻找到对方的一丝怜惜。
谢独春急眼了直接把对方拉起来：“不是，你给我磕什么头啊？”
他却惶然看着面前的少女，温热的泪顺着他过于优越的侧脸滴答落地。
然后他仿佛在这样的痛苦中得到了慰藉，抬起头，仿佛落入水中的小狗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没有姓，没有家人，我只有主君了，求求您……”
别放逐我。
*
溏溪是他的名字，溏不是姓。
他有娘，没有爹。
所以名字也是，只有名，没有姓。
家里的孩子都是这样，有时候他问娘次数多了，对方就不耐烦道：“能有什么，你这诨名就是村口的小池塘连着到小溪。有空赶紧去挖点野菜，家里弟妹都快饿死了。”
面前的女人凶恶戾气，他却垂了眼，娘一个人要拉扯四五个孩子很不容易，所以他只闷闷挨骂，不会还嘴。
尽管连树皮都已经快被吃完了，他还是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埋首在地里，仿佛能从这些无意义的翻找中获得饱腹感。
……
后来战争开始了，他一家子都死在逃荒的野地里，尸体因为饥饿硬挺挺倒下，瘦得只剩下骨头。
只有溏溪命硬，一边哭一边乘着浓重的夜色在狼嚎叫的夜里看不清前路地奔跑着，他赤裸的足鲜血淋漓。
然后他逃到苏益，为求一口饭吃，在谢家的侯门大府前跪得双腿发疼。
——
主事的管家可怜收留了他，可洗完脸后看见他过于妖美的姿容却心生鄙夷，断定他不是个老实的，直接发配去干粗活了。
……
没有人再像死去的娘和兄弟姐妹一样对他好，和饿得脸都凹进去的孩子们在河里一起笑着捡螃蟹的日子已经过去。
小杂役埋头干着活，还要被指指点点说长得太妖，一看就是要去勾引主上。
最初的悲伤已经变成麻木，溏溪在被忽略的边角里晾晒着自己的痛苦。
这里是自己的家，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日子他就这样自我欺骗，就算那一日小姐即将出嫁时，他也不肯走。
……
因为他早已经无处可去。
*
可他也实在没想到，一生都遭鄙弃的自己，会被一个那样昭烈的少女笑着注视。
“我的小将军。”
或许还有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悸动，无论是对方在春夜里百无聊赖把玩自己发梢，还是班师回朝时的金光郢雪，甚至……是在危急时刻两人呼吸都交织在一起的交颈。
他都早已……视对方为崩塌秩序中的锚点，自己唯一的归属。
*
那双泪得月光流渚的眼睛仿佛明月雪时寂寞，又带着赭红的水华，就那样定定看着谢独春：“奴就算为佞幸，没有名分也心甘情愿伺候主一辈子。”
谢独春也怔住了，一是因为她听不懂佞幸是什么意思，二是——
她颇有些怜惜地拉起对方，随后温和一笑：“那我把我的姓借给你好不好。”
确实，在这个世家大族横行的年代溏溪如果连自己的姓都没有，就算到军队里肯定也会被人欺负。
“谢溏溪……你看，你和我的姓是一样的了。”
蓦然，他颤抖着唇，这简直就像入了她的籍贯，二人亲昵得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难道主子也……
狐狸眼带着泪，还有他汩汩作流的心头血，带着爱意对上对方的眼睛，随后痴梦被澄澈无爱的茶眸了断。
——
“我认你做义弟好吗？”
做义弟……？
“对啊，这样的话，别人也不会再敢拿你的出身说事了吧。”
笑眯眯的少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凿在他的心上，他苍白着脸，明明早春还不是那样冷，他却感觉骨髓发颤。
一片寂静。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