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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血与虹(6)

傍晚的海风十分凉爽,穆萨负责送伊思拉和雅末儿回家,他帮两个姑娘拿着汽水瓶,等着汽水不那么冰凉再给她们喝——穆萨总是那么有绅士风度。伊思拉的是樱桃味,雅末儿的是菠萝味,晶莹剔透的红色和黄色液体在夕阳的流光中像宝石一样璀璨,雅末儿真想让这一刻永驻心间。

“又是凯南送艾琳回去,其他人肯定嫉妒死他了。”伊思拉愉快地打趣道,就算雅末儿在大家开会时没注意到,聚会结束后她也该明白了——好几个男孩争着送艾琳回家,结果斜靠沙发站着的矮个子男青年拔得头筹。

“凯南是我们的头头,”穆萨温和地笑着对雅末儿解释,“他最年长、最公正,大家都佩服他,别看约瑟夫懂得多,凯南的见识和阅历比他更强,只是他不爱显摆。”

“我很佩服大家,尤其是艾琳,她很勇敢。”雅末儿叹道。

“你也很勇敢,竟然独自一人到这个区来,以后还是让我送你们俩吧。”

“好的!”伊思拉高兴地挽起了雅末儿的胳膊,“再次欢迎你,雅末儿,我早就想邀请你了!”

这次聚会给雅末儿的校园生活带来了两个转变:第一,穆萨、伊思拉都待她更亲切了,虽然大家并不会在校园里过多地谈论政治话题,但同志的亲密感使他们之间有了一种无形的牵绊,穆萨现在常常制止男生们开雅末儿的玩笑,这让她十分感激;第二,帖木儿不再对她死缠烂打了,经过上次的会面,他十分敏锐地发现当自己正经起来时,雅末儿就无法立刻拒绝、逃离他,因此他收敛了自己那种痞子式的英俊,转而对她客气、尊重起来,雅末儿虽然觉得这样很好,但同时也感到没来由的尴尬——她不知道怎样应对这样的帖木儿。

为了赶上穆萨和伊思拉她们的进度,雅末儿开始搜集起平常不感兴趣的人文社科知识来,她不想直接去问伊思拉和穆萨他们看了什么书,这样会显得自己愚蠢而幼稚,她仔细回忆了那天大家(“大家”给自己命名为“泳岛青年讨论小组”)的对话,发现罗斯塔姆·阿克约尔议长是大家讨论的核心人物,只要抓住这条线索,就能理出头绪。

家里爸爸和裕子各有一台工作用的电脑,可雅末儿不想用,她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学些什么,怕他们问东问西,任何关于穆萨的事,哪怕只是一星半点能让人觉察到她喜欢他的痕迹,她都不愿留下。尤其是裕子,她太敏感了,而且随着雅末儿长大,她开始暗中留意雅末儿的一举一动,生怕她受到任何感情伤害,这让雅末儿既感动又尴尬。

汗国本土严禁女性上网,她们只能去女子图书馆浏览月神宫管委会制作的网页,但泳岛自治领则宽松得多,虽然同样限制浏览和下载,但图书馆、学校和其他公用设施并不分什么男女,雅末儿放学后不再直接回家,而是来到图书馆查询资料。

罗斯塔姆·阿克约尔议长的履历非常容易查到,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在校期间并没像后来表现出的那样聪慧绝伦,反而读了六年才本科毕业——先是读了两年哲学,后来又转去物理系,他虽然以相当不错的成绩毕业,却没继续升学,而是直接进入基金公司担任金融产品架构师,他用上了自己在大学里掌握的各种跟金融毫无关系的知识,加上天生擅长同时处理大量信息、从海量数据中发现蛛丝马迹,他对所在基金公司的统计套利模型提出了很多有用的建议,很快就晋升为首席架构师,但他并不满足于豪宅豪车的顶级打工仔生活,出来单干后,他参与了那桩臭名昭著的做空贫弱国家主权货币的行动,从数千万劳苦大众手里剥削到第一桶金。

就像他上学时对哲学专业一样,他对对冲基金行业也很快失去了兴趣,转而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短短两年间就通过了所有专业考试,加入国家审计署成为了一名税务审计师,专门以查处金融行业各大公司的偷税漏税为乐,据说他的前东家也被追缴了一大笔税款。

之后他收敛心性转而从政,历任审计署署长、财政部副部长、财政部长,并在不到五十岁时通过联合诸多少数党并成立联盟,战胜强势的执政党候选人当选为议长。

资料显示,罗斯塔姆·阿克约尔议长在短暂的两年哲学系学生生涯中十分狂妄,甚至在考卷上大放厥词说古典政治经济学都是胡说八道,为了自圆其说强行制造规律,把经济学和政治学伪装成自然科学,古代科技水平低下,人们只能看到事件的表面联系,被忽悠情有可原,现在谁要是相信那一套肯定是脑子有问题。他转去物理系后,也对爱因斯坦那样的旷世奇才不甚佩服,他推崇的是像罗素、薛定谔和费曼这样的通才,仿佛物理和高等数学还不够他头疼一样,他又去学了一大堆东西:密码学、生物学、化学甚至是烹饪,哦,对了,他还会拉手风琴——他称之为锻炼肌肉的行为艺术。

通过阅读阿克约尔议长反对的和赞成的学者写的各种文章——的简述——毕竟雅末儿需要的是迅速地了解皮毛,好听懂穆萨他们谈论的话题,雅末儿竟然发现了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的许多联系,打开这扇新世界的大门并没让她感到自己十分聪明,反而令她觉得穆萨很有远见,她更喜欢他了。

按照雅末儿的想法,这个世界上的政治、历史、经济与社会在不同层面上对应着从微观到宏观的自然层次。

统治微观世界的量子力学就像人类个体的行为:个体的心理活动,尤其是由欲望和仇恨汇集而成的力量对历史影响很大,甚至可以说就是历史本身,但大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却永远是一团迷雾,就像一个电子可以既在这里又在那里并同时朝两个方向自旋,个体的想法千变万化,只能通过概率统计去估算和猜测,阿克约尔议长曾从事的高频交易行业很大程度上就是在做这个。

介于微观和宏观之间的分子世界则由热力学掌控:在一个封闭的系统中,熵总是倾向于增加——这不正是《蝇王》嘛!穆萨曾提到这本书用来反驳约瑟夫的观点,世界各国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对地球的改造越来越专业化、精细化,许许多多的行业和阶层应运而生,催生了不同的利益群体,政治斗争、世界局势越来越纷繁复杂,雅末儿觉得人类社会将来不是在混乱中消亡就是在混乱中大同。

再往上会来到经典力学的世界,牛顿三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让微观世界的混乱统一在宏观世界的秩序中,人们的生活在政府和社会的治理下显得尚有条理,每个人都被因果律和相关性束缚着,如果你触犯了法律,就会遭到惩罚;如果你不努力学习,成绩就会退步;如果你生于一个富裕家庭,那你将有很大概率一辈子衣食无忧;如果你爱上了某个人而他也爱你,那你们会有在一起的可能性。

最高的层次由广义相对论统治,巨大物体的质量会使时空产生弯曲,使其他物体绕其转动,使时间相对变快或变慢。这就像伟大人物在社会中的影响力不仅在当下,而且在未来,他们的影响力冲破了地缘的束缚,震荡着整个地球,他们的能量贯穿□□的生死,直达时间的彼岸。过去雅末儿认为这些人全都是科学家,就像伽利略、达尔文和爱因斯坦,但现在她的名单中添上了马基雅维利、拿破仑、卡尔·马克思、卡尔·波普、切·格瓦拉、富兰克林·罗斯福、马丁·路德·金等很多很多人。

九年级的生活因为穆萨和他为雅末儿打开的新世界之门异常忙碌,雅末儿不定期地参加“泳岛青年讨论小组”的天台聚会,他们聊天的话题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广,政治、历史、宗教、法律……雅末儿的课外学习内容也随之越来越丰富。

不知何时起帖木儿已经不上学了,班里的男生对此大都十分羡慕,女生则有些遗憾,但他空着的坐位始终没人敢于占据,尽管那是教室正后方最中心的位置,从前每当课间休息时,他坐在课桌上,一条长腿踩住椅背,周围环绕着“臣民”的样子活像一位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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