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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出去后,厅内只剩下棠梨和盛大人,萎蕤烛火,灿灿明堂,映照的人心黎耀,皓皓生晖。
盛从周恍然间想起,幼时母亲甚爱读书,有一日,也是这样的情景,父母相伴相偎,感情缱绻,只有六七岁的他,忽然想起在诗册里看过一句诗,‘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念与父母听,父亲佯怒,训他不学无术,母亲却将他揽在怀里,温柔抚摸着他的头,夸他聪慧善识。
时过境迁,物似人非,柔水终成雕刀。
可此情此景,又让人更思往昔。
盛从周站在案边,见棠梨将散乱的案册,简单收拢起来,他缓慢躬身,拈起案上刀剪,挑起灯芯轻轻剪掉,烛影晃动,棠梨抬头,便见一向严肃的盛大人,眼眸云水泱泱,雾气沼沼,似和平日大为不同。
她心念思转,不得其解,索性不去多想。
“大人,我今夜还想去一趟玉带巷,或许观象台和玉带巷之间,有什么近路,是我们未曾发现的,卑职想去查验一下。”
盛从周皱眉苦笑,目光凝在棠梨面上,似要将她看个真切。
他少年家道生变,后宵衣旰食,咬牙前行,方有今日成就,这也让他养成了,雷霆手段,凌厉风行的作风。
便是锦衣卫的缇骑,跟着他外出办案,风餐露宿,夙兴夜寐,也常感行程紧,差事重,难以承受高强度的连轴转。
可这魏棠梨,马车进了城门后,她就随着自己去侯府勘查、去观象台、张松和刘武家、更夫李用家,短暂休憩后,三更勘探现场,又去藏书阁看了一夜书。
未曾合眼,却上午陪自己同去昭狱,下午独自去通渠查看,后又审讯包爷刘黑子和孙陶,去玉带巷复刻现场、发现作案手段,便是自己进宫禀报进度的时候,她也没闲着,还在看天象记录。
此时已过亥时,她还想再去一趟玉带巷。
如此勤勉,倒是比他更果决、迅速,只争朝夕。
盛从周不由好奇道,“你一个姑娘家,为何如此拼命?”
棠梨听闻,面色一滞,讪讪道,“自是报答大人知遇之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说完,猛然想到,自己前世就是过劳猝死,穿越到同名同姓,却被屈打成死的魏棠梨身上,如今,一身负有二命,还要再过劳猝死一次吗?
她果然是做惯了社畜,工作癌晚期,眸中不由显出悲苦之色。
盛从周将她眼中明灭,神色变化,尽收在眼底,温声道,“虽然外面皆传,本座是玉面阎王,血煞修罗,可你不必害怕,本座不需要你鞠躬尽瘁,更不会让你死而后已。”
“夜已深,你好生歇息吧,有什么需要勘查的,明日再说!”
言罢,他将一个玉色的琉璃瓶,放置在她手中。
“这是今日进宫,圣上赏赐的修容膏,上次狄青给你的,应是用完了吧?”
棠梨虽不知圣上,为何要赏赐盛大人修容膏,却也乖巧接下,心道这个膏药,止血凝伤,效果极好,自己抹上第一日,就觉肌肤生凉,疼痛减轻,三日后已见疤痕凝固,这几日褪去伤疤后,已生出淡粉色新肉,宛若新生。
虽然很想留着自己用,可狄青刚挨了板子,一定比自己更需要。
棠梨收到袖袋里,打算明日见到狄青,就送给他赔罪。
盛从周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躬身告退后,又掌灯看了会,刚从渝州传来的密报,方才回房休息。
此时已是下半夜,月上柳梢头。
盛从周立在廊庑上,注视着一墙之隔的院落里,大片蔷薇于月华中纷落。
说来也巧,他与棠梨的厢房,虽然不在一个院落,可两个院子连着一个月洞门。
青砖白墙的洞门,形如满月,透光明幽,站在他厢房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棠梨厢房的绮窗。
而她绮窗之下,就是大片盛放的粉色蔷薇。
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
盛从周忙于公务,常年睡眠极少,鲜有这样赏花的时候。
此时心境,极难言明,只觉指尖风凉,心安归处,浮生如斯,亦是甚好!
月华流瓦,棠梨耳房沐浴后,沾床即睡,一夜好眠。
第二日晨起,已是日上三竿,盛大人早走了。
棠梨拍了拍脸,憾恨自己睡得太死。
她匆忙洗漱后,就想去玉带巷再看看。
虽然,盛大人那里必然有所布局,可是,圣上只给了七日,若是凶手狡猾不上钩,或者抵死不认,只有拿出切实的证据,才能让对方伏法。
棠梨拿着通渠布局图,沿着玉带巷,一路向着观象台方向走。
拨给她的国公府侍卫,赶着马车在身后跟着。
城中通渠纵横交错,却因着火墙阻隔,她不能走直线,只能在内巷里,沿着巷道走,棠梨心中十分沮丧。
凶手当夜,必然是经由通渠进入内城,若她想要复刻凶手的路线,只能等亥时水停后,沿着通渠走一遍。
果然,昨夜不该偷懒,一懒就是耽搁一天。
她正愁肠百结的时候,季风赶来道,“魏执笔,大人唤你回去,姚时起招了!”
“啊?这么快?”
棠梨坐上马车时,心脏还在突突跳,昨夜,她才刚向大人建议,可以放出风声,让姚时起知道自己错杀李用,当晚真正的打更人是孙陶,怎么这才过了半日,那斯居然就招了。
进了审讯室后,棠梨见到盛大人端坐上方,眉眼皆是怠倦之色,手中拿着的正是招供书。
见棠梨来了,他随手将供书递给棠梨,黄麻纸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棠梨细细端详,方知那姚时起,着实聪慧机警。
观象台下的通渠,和玉带巷东门巷口,南北纵横直通。
且因为观象台在北方,地势高一点,通渠水势顺流而下,肉眼看不太出来,水流却是自上而下,贯通南北的。
亥时通渠关水闸前,他借口肚子疼去茅房,拿出提前备好的浮木,趁着最后一趟水流,滑到通渠下游。
浮木上尖下宽,顺水劈浪而下,阻力极小。
寻常从巷道里,需要走一个半时辰的路,此时不过一刻钟而已。
他经常利用此种法子,夜间来玉带巷喂猫,那些野猫和他混熟了,便不再警惕。
将野猫套进装有猫薄荷的袋子里,从玉带巷东门通渠口,走到西门通渠口。
当晚西南方大作,停水后的通渠,很快被风吹干,他将提前埋在柳树下的桐油挖出来,浇在野猫身上,野猫此刻吃完猫薄荷,正是极为兴奋的时候,点燃袋子放开袋口,就会拼命向前冲,而通渠由东至西,一路都有住户。
就算不是停留在威远侯府门前,也会点燃其他门口的柳枝,只是,一切比他想象的更顺利,野猫经过威远侯府时,化成一个个行走的火团,点燃通渠内的枯枝败叶,垂在通渠内的柳絮垂绦,借着风势一路蔓延。
此刻,他再沿着通渠回到观象台,时间上虽然节省很多,却依然不可能,一刻钟之内完成。
而想要争取更多时间,让值房内的值夜人员为他作证,就需要在计时工具上动手脚。
在没有钟表以前,古人用滴水和燃香计时。
因为滴水的速度,和燃香的速度,都是一种匀速运动,而流逝的时间,只能通过运动才能表现。
观象台的值房内,就是采用刻漏计时。
刻漏又叫水钟,由几个铜水壶,从高到低排列,每个壶的底部,都有一个小眼,水流经过小眼,流入最下面的铜壶,壶里有铜人手持浮动木箭,铜壶内水量不同,木箭指示的时间刻度就不一样。
麻知几在《水解》中,就曾说过:“九畴昔访灵台,本史见铜壶之漏水焉,太史召司水者曰:此水已三周环,水滑则流速漏泛,漏泛则时刻差,当易新水。”
值房内的铜壶刻漏,每隔九天,就需要换成新水,否则,水垢会影响水流速度,水流缓慢,箭尺升起来的速度就慢,值夜人员看到的时间就会推迟,
而观象台内人手不足,洒扫不勤,姚时起一向勤勉,经常由他为刻漏换水,他积攒了许多往日水垢,去茅房前,曾趁人不备,将水垢置于铜壶中。
到了后半夜,本就人困马乏,没有人会注意,时间变慢了这件事,而他从茅房内出来后,又刻意和值夜人员聊天,刻意问了时间,让值夜人员确定,他确实只去了一刻钟多一点。
这也是盛大人,起初无论严刑逼供,值守都没有露出马脚的原因,因为他们确实没有撒谎。
至于完事后,再清理铜壶内的水垢,调整时间,于他不过易如反掌。
一切天衣无缝,无可指摘。
就连天降火流星,他都能加以利用。
“可他为何要做这件事呢?”棠梨诧异地望着盛大人。
盛从周抚了抚扳指,面上哂笑,颇为自嘲。
“灵台郎是世代沿袭,他少年聪慧,才智过人,却不能参加科考,一展鸿图。本朝灵台郎更是不得圣心,他在观象台任劳任怨,辛苦十载,自视甚高,形如蝼蚁,如你所言,心生愤恨不平,是而泄愤纵火。”
棠梨一时无言以对。
如果要为这个案子,加个总结,那大约是古代版社畜,高智商报复社会吧!
“大人”,棠梨问出心中疑惑,“证据不全,大人如何这么快,就让他供认不讳?”
盛从周抽出帕子,擦了擦指尖道,“这里是昭狱,本座只要确定他是真凶,有什么隐秘,是问不出来的!”
棠梨默然。
是了,这里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办案过程不必遵循,她熟悉的那套法制流程。
虽然效率极高,棠梨却觉心口抽痛。
“大人,怎知不会出错?”
“他素爱养猫。”
“哦”,棠梨闷闷应了一声。
盛从周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看起来兴致不高。
“大人,那卑职,卑职能见他一面吗?”
“恐怕不行,他刚受过刑!”
“何种刑?”
“弹琵琶。”
以尖刀覆于肋骨上,来回弹拨,皮开肉绽,刮骨割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反复,百骨尽脱。
此种酷刑,棠梨只曾书中读过。
盛从周见棠梨面色惨白,身体轻颤,不由将手覆上她的额头。
待发现她是害怕,轻声安抚道,“莫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