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荆道:“带我去见她。”
“好......”
却听得一个好字,朱岩辞玉手底迅速扣下一针,反手弹指一射,正朝小荆腹中扎去,段玉台眼见此,也来不及喊一声小心,便疾步冲去拿手格挡,小荆一惊,也松了力道,趁着大乱,朱岩辞玉扭身挣脱小荆的禁锢,锁上牢门,只余一言传到牢中:
“姑娘一时情急糊涂,我不怪你,待姑娘明日想明白了我再来。只怕病榻上的姑娘等不起。”
步声远去,牢里又恢复了静谧。小荆见段玉台掌上扎了一根穿肉的针,登时变色,忙问段玉台:
“怎么办?怕不是有毒,你怎么样?”
段玉台只觉掌中热麻,未觉大碍,只是摇摇头,自己取下银针。反是小荆懊恼不已:
“你怎么这么傻,手是肉做的,能不疼么?如今已经是第几次了?我不用你给我挡甚么。”
一面死死捏住段玉台的经脉,细细挤出一点点血来,生怕有毒又游走进去,一面喃喃道:“万一有毒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只怕死几次都不够赔给你。”
上一次她这般牵着他的手,是她还叫荆簌的时候,段玉台心中一愣,却是好久:
‘她这般心疼我,却不知道我早知道她会这样,宁愿多扎几针,只求此刻停留久一些。’稍回过神,轻声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该我赔给你。”
“甚么?”
“没有。”段玉台任小荆捏着他的手,说道:“我刚刚看到,他腰上系的宫绦,本是翠绿色的,月光下一闪,末里的流苏却有星光般的碎金,不似市面流行的工艺。”
“碎金?”小荆低眉细想,金箔打成金线,工艺本便复杂,又贵得很,还要混在其他丝线里变作稀碎的金光,工艺定然价高更多,她当年在朝中当值,多见金线用在织物上,却也未曾见有人用在宫绦上,可见他奢靡非同寻常!
“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段玉台见她出神,忽然问道。待到小荆醒过神,却已被他揽住臂膀,正一惊,回首只觉一匀温热的气息洒在鼻尖,心下一时竟难以绘意,甚么也想不得了,唯有隐隐一股念想总想啄那温软的唇瓣一下。待到段玉台放开手,两人仍是未退半步,便那么挨着。
正此时,旁地一只鸟雀忽长啼一声,惊得小荆一个没站稳,险些翻身下去,这才瞧清楚段玉台身后竟是一轮明晃晃的圆月,微风送香,牵起他发光的发丝微扬。
小荆瞪大了双眼,抬眼竟是辽阔穹苍,星宇见云,放眼而去,奇楼玉宇飞阁巷道尽收眼底,旁地一棵叶子近乎落光的矮树,栖着一只喜鹊。而他们脚下,正是刚刚困住他们的七层牢狱的屋顶正脊。
“这便......出来啦?”
小荆不可思议地看着周遭一切,还以为是甚么幻术,伏身摸了摸脚下的瓦片,冷硬粗糙,边缘凌厉,还有些雨后的潮土沾染,小荆对段玉台惊喜道:“想不到你们修道的还有这等本事,那岂不是铜墙铁壁也关不住你们了?”
段玉台道:“只是移行咒,去不了远,若是如我们在殷四娘的石室中,外面布有结界,那便使不了,你若喜欢,下次教给你便是。”
还未多让小荆多吸几口新鲜空气,一阵乐舞之声从中心正殿缥缥缈传来,琴瑟琵琶钟鼓箫笛齐齐奏响,细细听来竟是一曲禁曲“香魂铃”。正殿灯火通明,远远望去人影绰绰,云袖如霞,飘带似虹,便是酒肉香气也好似洪泻一般铺满远近高低楼的上空。
小荆心中不禁啧啧:‘金丝镶宫绦,酒池奏禁曲,私筑监牢,甚么人能在天子脚下做这等事?若是真细审起来,估计能死一部刑律了罢?’
心想至此,两人已悄悄攀上正殿内的大梁,酒池肉林、美人歌舞,便在脚下,小荆伏在段玉台耳边悄悄说道:
“你我如今倒成梁上君子了,若是不小心蹲牢里了,你可记得也把我捞出去。”
小荆却不知段玉台的手悄悄绕在她身后护着,只听他反凑近她耳旁,道:
“姐姐当君子罢,我要看美人。”
小荆脸一垮,抬眼要瞪他一下,却只对上他含笑双眸,登时也没了玩闹的心思,办正事紧。
这一瞧,却没想到碰上的竟是炒面捏的白头翁——老熟人了,底下宾客上座列席八位坐着的,不是八毒圣人是谁?段玉台只认识其中见血封喉杨蒙善和肝肠寸断甘应恩二人,余下六人,小荆虽未曾打过交道,却也对得上名号。
余下列座六人,分别是抽筋剥骨光石韦,一箭穿心益乃群,万蚁蚀心秋秉烛,走马灯仇炀子,喜怒无常薛鸿栋和薛惜容兄妹。不过是数日前,这群人还与群雄一道共赴西北,而今却只余八毒圣人成了座上嘉宾,朱岩辞玉说涂珈负伤被囚,如今也不知真假,而群雄去了何处,这数日段荆二人竟一点风声未得知。
再一看,如霞云袖之间,隐隐窥见上座尊位者年逾花甲,却无老态,巍峨生威,不苟言笑。再下一看,其腰上一根碧绿宫绦落入小荆眼帘,小荆幡然领悟:
‘是了,这便是段玉台说的宫绦,此处竟是听澜阁。原来不是我未曾见过,而是早年在朝堂之上相见时,日光下未曾细看那碧绿的宫绦流苏下镶的甚么金丝。我说怎么瞧着此人格外眼熟,我退朝致仕已有数十载,想来此人竟是听澜阁朱老阁主的孙辈,而今也六十有余了。’
听澜阁设阁已有数载,朝廷直属机构,专事帝王一人,虽不分列在正编的朝政机构下,听澜阁阁主却已近乎和大丞平起平坐。听澜阁事从统筹天下奇门异派、宗教道门,掌查天文星象、纂改历法,看似不事民生正事,实则豢养暗桩,私筑天眼,往往民生水火之事也多凭听澜阁一言定夺。
修武修道各大门派自是不惧一个小小的听澜阁,不过听澜阁也对江湖武林无多干涉,双方便都卖对方个面子,名面上称是由听澜阁管辖差遣,因为这层关系,朝廷对听澜阁也有三分忌惮,好在听澜阁虽奢靡无度,历任下来也没有做甚么违乱朝纲之事。而今小荆临此地闻此声见此景,却觉得这滩水指不定多黑多深。
杨蒙善猛咽一口烈酒,畅快地从腹中舒出一大口浊气,满嘴喷着酒气道:“朱阁主,这酒也喝了,这人,我们昨个儿也带到了,怎么当初说的好处却不提了?别是把我们兄妹八个当猴耍了,我们也不是好戏弄的。”
眼见杨蒙善发话,余下几个也蠢蠢欲动,吃着肉喝着酒,意却不在酒中,只等朱钦作答。
朱钦慢悠悠拈起酒杯小抿一口,任着酒气荡漾。小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伏在段玉台耳畔说道:
“上好的龙奢香,好久没喝上这一口了。”
朱钦悠悠道:“不急,不急。辞玉这不是还没回来么。”
杨蒙善道:“那是阁主说的天下独一份的好处是甚么好处,阁主不妨别卖关子,好叫哥几个放心和你做这笔买卖。”
朱钦道:“起死回魂丹够不够诚意?”
甘应恩闻言咂舌,起身问道:“起死还魂,借魂入肉,死尸开口的起死回魂丹?”
朱钦点点头。
杨蒙善闻言摔罐而起,怒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我便知道你们做官的都狗贼,空弄些话饼子糊弄!那起死回魂丹不过是古籍秘药,从未有人见过,莫说古籍三卷早已失踪,籍中配方是否可信,便是传闻那几味炼药的药材,我们兄妹八人炼毒炼药多年也未曾见过,起死回魂丹,岂是你张口便来?!”
余下七人亦是面色大变,怒目而视,欲和朱钦讨要说法。
甘应恩又道:“便是你真有这起死回魂丹,却要用它来和我们换一个小姑娘?朱阁主未免太荒唐。”
小荆心想:‘涂珈竟真是他们虏来的,却不知道听澜阁是要做甚么?朱岩辞玉拿涂珈要挟我,是要我去做甚么?也值朱钦这等聪明人拿起死回魂丹这等好处糊弄八毒圣人?’
正想着,头顶瓦片却竟然传来“嘎沓沓”飞快地一阵轻响,小荆一颤,只觉得一口凉气吸上天灵盖,身体一轻,脚下竟滑了下去!
当时是,多亏段玉台手早在她背后护着,小荆只踩空一旋,又侧身被提了上来,虚惊一场,却未料得打落了段玉台玉簪上镶着的一颗活动的滚珠,段玉台俯身去捞,已是来不及了。
眼见滚珠直坠而下,“锵”地一声,竟然击在了乐师的古筝上,登时错了音节,“铮”地发出一声不合调的锐响。一时间,乐曲纷乱刺耳,那颗滚珠竟又被弹射到舞女脚下,只听“哎呦”一声,一众舞女登时挨个倒得花容失色,一曲“香魂铃”登时变作“招魂铃”,乐师舞女吓得纷纷跪地求饶,只是有些人抖得话也不会说了。
大堂中一时如坠寒窟。
“扫兴。我一来,你们便不跳了。”
小荆和段玉台心眼提到喉咙口间,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踱来,又听得门口的下人恭敬地一声:“小阁主。”二人一看,果真是朱岩辞玉。
朱钦道:“小阁主问你们话,怎么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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