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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回国公府时天已经刚刚黑了下来。
灯笼高高悬挂在门前，两座狮子石像伫立在国公府前，更添了几分肃穆庄严。
守门的下人一瞧见陆淮的身影，赶忙慌慌张张地往前厅里跑。一边跑，他还一边嚷着：“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
各院的人都被这动静惊得乱了起来。
国公爷在书房里听到了消息，疾步往前厅里去。而苏氏恨恨地留在澄园里，咬牙凭空问着：“为何还要回来？”
陆淮穿行在长长的廊道里，清隽的面庞半隐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神色。
他刚走到前厅，国公爷便立马迎了上来，热切地望着他，“这半月你去了哪里？”
国公府派出的人马在京城内外搜寻了不知多少个日夜，都没能找到陆淮的身影。国公爷本以为他是被婚事逼的回了落霞谷，正想飞鸽传信去问，而如今见他安然无恙回来，自是喜不自胜，不想再去计较。
陆厌坐在前厅里，看着那二人父子情深的模样，捏着茶杯的手不自觉一紧。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站在门口的陆淮一眼，再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笑着起身凑上前去，“兄长瞧着似乎憔悴了些。”
厅里点燃的烛火亮得有些晃眼，陆淮垂下眼眸，无端忆起竹屋里那昏暗得只剩下月色的画面。
正在此时，孟静舒在丫鬟的搀扶下悄然进了厅中，徐徐走到陆淮身边福了福身，轻柔地唤了一声：“夫君。”
这两个字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却有些刺耳。陆淮皱了皱眉，循声望过去的眸光隐晦不明。
国公爷摆了摆手，将前厅里的下人都遣散，只留下了陆厌、陆淮和孟静舒三人。随后他将府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一一向陆淮说明。
孟静舒虽顶替孟嫣然进了门，但到底也算得上是丞相府的金枝玉叶。
当日孟静舒回门时，却是由陆厌陪着同去的。那日丞相拉着国公爷在书房谈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随后孟静舒就这么安然地在国公府常住下来，府里的下人也按照吩咐，毕恭毕敬地唤她一声——世子夫人。
陆淮与孟嫣然本就互无心意，如今将新娘子换成了孟静舒，说不定也能成就一番美谈。
国公爷这般想着，安抚似地拍了拍陆淮的肩，“你既回了府，当日大婚之事我也可不再追究。但你已娶了妻，自不可辜负了孟静舒这些日子的等待。”
陆淮拂开肩膀上的手，脸色立即沉了下去，“当日我本就没有迎亲，何来的妻？”
他选择回府，也是为了解决当日留下的烂摊子。
他转头看了看陆厌，“既然二弟还没有正妻，当日又去丞相府迎了亲，那便成全了二弟，让你继续替为兄照顾新妇吧。”
孟静舒闻言往后退了一步，眼眶立即红了起来。
国公爷不满地看了陆淮一眼，转头对孟静舒道：“你先回听雪苑吧。”
陆厌眸光闪烁，跟在孟静舒身后出了前厅。
孟静舒甫一迈出门槛，那张苍白凄冷的脸就变得鲜活起来。她转头朝陆厌行礼，“若无旁的事，我就先回听雪苑了。”
陆厌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打趣道：“嫂嫂从前可曾学过变脸之术？”
这话分明是在暗讽她在前厅里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受伤的模样。
孟静舒毫无恼色，反问：“听闻二弟从前在家中总是卧床不起，我进门这些日子，倒是觉得二弟的身体甚为康健。”
陆厌面色未改，朝陆淮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这都多亏了兄长的功劳。兄长疼爱弟弟，特意寻来神医为我诊治。”
孟静舒眸色深深，柔顺地点了点头，不再与他继续争辩，转身带着丫鬟离去。
夜渐渐深了，听雪苑还是没有传来陆淮回房的消息。
孟静舒只穿着一身里衣，长发披散在身后，静静坐在床沿边等着。一直等到晨曦的光亮慢慢从矮阶爬上了床榻，她这才揉了揉布着红血丝的眼，将丫鬟传唤进来净脸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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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间的小路对宁妤这样从小养在京中的女子而言可谓难行，她早先用泥沙在脸上胡乱涂抹了几下，掩盖着自己的容貌。又一连赶了两天的路，这才在荒野里寻到了一处干净的小店。
酒楼里的客人众多，大都是从京城中刚出来的。
宁妤静静坐在一处角落，旁边那桌便传来了说话声。
“听说陆国公那失踪半月的儿子昨日被找了回去。”
“什么找了回去，分明是他自己回府去的。”
宁妤垂下眼眸，掩去一闪而过的怅然。
她自竹屋不告而别，心底仍是隐秘地期盼陆淮能够立即找过来。可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也没有失落的权利。
像她这样身份卑微的人，本就没有资格去祈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今离了国公府，她和京中的一切便要做个了断，她再也不要做一支攀附着别人而活的菟丝花了。
宁妤悄悄将怀里的包袱抱紧，愣愣地想着。
“掌柜的，给我来两间你们这里最好的厢房。”
略微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将宁妤的思绪打断。她茫然地望了过去，倏然瞧见两个身影。
自徐钰带孟嫣然出逃后，二人便在京外躲了一阵。如今搜寻的人马渐渐少了，徐钰便慢慢张狂起来。
孟嫣然将帷帽压低了些，不动声色地往酒楼内扫了一圈，拉了拉徐钰的手，“小声些，小心被你爹的人发现了。”
徐钰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听说我爹他前两日刚领了个差事，又要出征去了。现下他哪里还有空来管我这个混账儿子。”
他将一锭银子放在掌柜手心，佯装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赶了一天的路，我都饿坏了，先吃点东西吧。”
掌柜盯着自己手心的银两，眼光直发亮。他赶忙弯腰朝二人指了指靠窗的位置，“两位客官这边请，我立马吩咐厨房做菜。”
宁妤低垂着头，一只手撑着半张脸，小心地避开徐钰的视线。
孟嫣然戴着帷帽，她自是一时分辩不明她的身份。但徐钰自进了酒楼，便叫她瞧了个真切。
偏偏此刻掌柜还带着他二人坐在了自己隔壁桌的位置，让她的心顿时打起鼓来。
从前在京中她与徐钰便有过嫌隙，此刻虽不知为何能在此处相遇，但若让他瞧见了自己，恐怕还要横生枝节。
宁妤赶忙埋头狼吞虎咽起来，只想赶快吃完了饭回房去。
熟料孟嫣然却被她吃饭的模样吸引了视线，凑上前来指着桌上的一道菜问：“姑娘，这是什么菜？”
宁妤暗道一声不妙，不敢抬头，只能闷闷答：“烧……烧猪蹄。”
嘟嘟囔囔的声音让孟嫣然听不真切，她只能微微低下头，掀起前头的面纱，露出一截下巴。
“姑娘，你刚刚说的是什么？”她继续问。
宁妤没了法子，余光瞧着徐钰的视线似乎转向了别处，干脆咽下饭菜，抬头答道：“烧猪蹄！”
这一眼却叫她和孟嫣然都将彼此瞧了个一清二楚。
宁妤眨了眨眼，看着孟嫣然那张熟悉的脸庞，在原地愣了半晌。
还是孟嫣然先回过神来，赶忙将帷帽戴好，又做贼似地往四周看了看。
“你……你是跟着陆淮来的吗？”她犹犹豫豫地说。
宁妤呆呆地摇了摇头，一时想不清，为何会在此处瞧见孟嫣然。
这两日她也偶然听说，国公府那日应该是让陆厌替陆淮去迎了亲，此时此刻，孟嫣然不是应该安安分分地住进了听雪苑吗？
孟嫣然不知她心中所想，更对她此时出现在荒郊野外的酒楼里感到分外惊异，于是她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宁妤咬了咬唇，将竹屋内发生的事隐瞒了下来，只说自己脱了奴籍，从此就要离京生活。
孟嫣然点了点头，并未再继续追问下去。
徐钰见孟嫣然半晌都没从隔壁桌挪步，干脆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
宁妤脸上还带着泥土，又身穿着粗布麻衣，徐钰一时没能认出她来，好在孟嫣然提醒，徐钰这才拍了拍脑袋，指着宁妤说：“你是陆淮的贴身丫鬟！”
他又想起惜珠斋里发生的事，调侃道：“莫不是陆淮他娶了妻，就将你赶出府去了吧。”
宁妤不过是国公府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当日失踪时自是少有人知晓。如今她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徐钰这样的猜想也不是全无道理。
但她不必向他们解释什么，只淡淡勾了勾唇，也没回答徐钰的话。
孟嫣然似有所察，手肘撞了撞徐钰的腹部，向他投去了警告的眼神。
徐钰立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抿着唇不说话了。
宁妤的目光在徐钰和孟嫣然二人间来回转了几圈，被他们这有些亲密的行径吸引了视线。
若孟嫣然是和徐钰私奔出来的，那是不是表示，陆淮也不必继续留在京中，遵守和丞相府的婚约了？
这个猜想一直萦绕在宁妤的脑海中。等她用了晚膳回了房，孤坐在窗前仰望着夜月，仍久久地想不明白。
翌日一早，孟嫣然与徐钰启程之际，前来拍了拍宁妤的房门。
房门里没有任何动静，孟嫣然抬手推开门，房中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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