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国公府的下人们都有几分懒怠。只是澄园一角的丫鬟们此刻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战战兢兢地守在房门外，屋内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众人忍不住悄悄抬首往里瞧。
“姑娘，您消消气吧。”嬷嬷壮起胆子护住沈芜正想拿起的花瓶。
沈芜刚从苏氏那里回来，自得知了陆淮和孟嫣然即将定亲的消息后，她先是在房中哭了一会，随后又将瓶瓶罐罐砸了个干净。
她脸上还带着泪痕，扫了嬷嬷一眼，“消气？我如今还能拿什么身份去生气？表哥他就要迎娶美娇娘了，听雪苑那边哪里还能有我的位置？”
这嬷嬷本就是苏氏派来的，听到沈芜这样说，她立即走上前几步，劝说道：“孟小姐她虽是丞相府千金，但到底没有表小姐和世子爷亲近。更何况表小姐您姿容绝代，说句冒犯的话，那丞相千金不过算得上小家碧玉，自是比不过表小姐您了。”
“当真？”沈芜面带狐疑。端午那日她和孟嫣然虽同在席宴上，但二人相隔甚远，她并未看清孟嫣然的容貌。
嬷嬷朝她福了福身，“千真万确。老奴不敢骗表小姐的呀。”
何人会不喜欢听夸赞自己的话，沈芜自是不能免俗。
她杏眼微微弯了弯，嬷嬷见她心情转好，劝慰道：“既然表小姐如今和世子爷同住府内，何不趁着那门亲事还没定下来的时候，多去听雪苑走动走动。有夫人在，若是表小姐能和世子爷两情相悦，料想老爷也不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来。”
嬷嬷的话说得清楚，沈芜将她的这番言论在脑中过了个来回，抬脚便往外走，“去听雪苑。”
嬷嬷扬声应了一句，二人兴致冲冲，刚赶到听雪苑，却被守在门口的下人拦住了。
“世子爷出门去了。”
沈芜手里拿着绣扇，蹙眉问：“国公爷还在府内，今日表哥应该没有事务要忙吧。”
“你可知表哥出门是去做什么了？”
下人恭敬地低着头回禀：“奴才不知。”
“那他可带了什么人出去？”
“回表小姐的话，世子爷只带了阿妤一人。”
又是这个狐媚胚子！
沈芜在心中狠狠啐了她一口。若是哪一日让她落在自己手中，她定要将她那张脸给划破，教她再也不能诱了表哥去。
与此同时，远在惜珠斋的宁妤用绣帕捂着唇，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可是着凉了？”陆淮瞟了眼宁妤身上轻薄的衣衫，转身扬声对掌柜道：“再拿些厚实的衣裳来。”
宁妤私下扯了扯陆淮的衣角，冲他摇了摇头，“世子爷，现在都已经是夏季了。那些厚衣裳奴婢也穿不了。”
宁妤面前的桌上早已摆满了玲琅满目的首饰，她随手从中挑了件款式简单的玉钗，“奴婢就要这支吧。”
今日二人待在书房时，陆淮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忽然觉得这小丫鬟平日的打扮似乎太素净了些。
宁妤当初放虞娘子出府时本就送了些自己的首饰，后来时画身死，她又将月钱都赠予她的家人。如今她跟在陆淮身边，虽然是一等丫鬟的身份，但平日看起来却素得和三等丫鬟一般。
二人午后来到京城的首饰铺子，惜珠斋的掌柜每日来来往往地招呼着客人，打从陆淮进门那刻，他便眼尖地发现来人腰间坠着的玉佩并非凡物。
贵公子身旁带着的小娘子打扮虽然素雅，但模样却甚为动人。
掌柜眼珠子咕噜转了两圈，听到宁妤的话，他赶紧凑到二人面前献起殷勤：“姑娘果真是眼光独到。这支玉钗看起来虽然不算起眼，但是您看看这钗子上的纹理，若没有匠工七七四十九日的锻造，那是万万不能锤炼出这般通透的样子啊。”
宁妤蹙着眉，掌柜说的话一听便知是想要开出高价讹他们了。她摆了摆手，“我现下觉得这支钗子不好看了。”
“世子爷，不如我们回府去吧。”
宁妤在外并未更改对陆淮的称谓，掌柜如今凑近听了个清楚，赶忙惊喜地走到陆淮身前，“小的刚才远远瞧着公子，就觉得公子相貌堂堂，气质非凡。”
他唤来小二将手里的玉钗递了过去，“赶紧给姑娘将东西包起来。”
“不用了！”宁妤急急忙忙地想要劝阻，掌柜笑的脸上褶子都聚在一处，“姑娘不用担心。这支玉钗虽巧夺天工，但我从来都是做老实生意的，这么好的钗子也不过三两银子罢了。”
“三两银子？”
“多了？”掌柜见宁妤神情不对，立即改口，“那二两？二两银子！”
“就当是小的见姑娘亲切，还望姑娘下次有机会还能光顾小店的生意。”
黑店！看人下菜碟！
宁妤心里偷偷鄙夷。
掌柜叽叽喳喳在旁说了许多，陆淮长身玉立，一言未发，只将银钱交给小二手里，收下精心装好的玉钗。
“姑娘刚挑了支玉钗，不如再挑对耳坠吧。”掌柜哪里舍得这样轻易放弃送到眼前来的大生意。虽说眼前的姑娘什么都不肯要，但她身旁的公子掏钱倒是十分爽快，想来还能再做些文章。
他命店里的小二从里间的屋子里拿出一盒红木匣子，在二人面前打开。
“二位请看，这对耳坠上的翡翠成色上佳，可是前朝朝瑰公主用过的好东西。”
他将耳坠拿在手里，指腹轻轻抚着翡翠继续道：“这耳坠摸起来冰凉沁手，通体透亮，是上上等的珍品。姑娘冰肌玉骨，正适合用这样好的首饰。”
宁妤还没想好拒绝的说辞，陆淮反倒垂眸往耳坠上瞧了瞧，“你这东西多少钱？”
眼见陆淮问了话，掌柜立即喜上眉梢，笑眯眯地将耳坠放回红木匣子里，朝陆淮比了个数字。
“八……八十两？”宁妤犹豫着问。
“八百两！”
“八百两！？”宁妤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地看向掌柜。
一对小小的翡翠耳坠，竟能让掌柜狮子大开口，难道真当他俩是冤大头不成？
宁妤抿着唇，连连扯着陆淮的袖口，“世子爷，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走吧。”
“你觉得这双耳坠如何？”陆淮并未动身，只侧首问宁妤道。
宁妤看了看掌柜一眼，踮起脚凑在陆淮耳边轻声说：“耳坠的翡翠太老，奴婢还年轻，不适合这样的翡翠。更何况那掌柜太黑心了些，估摸着看我俩眼生，想着要狠狠敲我们一笔呢。”
八百两对刚回京的陆淮而言算不得一笔小数目，只是他在外还有些田铺，平日攒下的积蓄还是能买下这东西。
宁妤和陆淮商量间，惜珠斋外头又停下了两辆马车。
徐钰跟在孟嫣然身后，手里拿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到铺子里。
“掌柜的，老规矩，将你们店里新上的好货都拿出来。”徐钰身旁的下人大声吆喝着。
掌柜一瞧见熟客的身影，朝陆淮行了个礼，就赶到徐钰身前点头哈腰，“原来是徐公子来了，小人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徐钰随手指了指摆放在外的首饰，不满道：“你这惜珠斋真是越发没意思了。我和嫣然每次来，你这儿都摆着一样款式的东西，没劲。”
孟嫣然转头回到他身边，夺走他手里的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今日陪我来选首饰，不许说这种扰人兴致的话。”
“我的姑奶奶，不就是上次街上被你撞见了一次，你还要讹我到几时啊。”徐钰拱着手，在孟嫣然眼前做求饶状。
自从上次徐钰的下人当街刁难宁妤时被孟嫣然瞧见，孟嫣然便以要将此事告知将军为由，胁迫徐钰陪她来惜珠斋里选首饰。
店里的小二按照掌柜的吩咐将新到的首饰都摆了出来，他犹豫地看着放在陆淮和宁妤眼前的红木匣子，凑到掌柜面前小声问：“那边的客人……怎么办？”
掌柜挑了挑眉，不耐道：“将他们请走就好了。”
左右那姑娘也不肯花重金，自是这边的老顾客更为重要了。
小二点头应是，正想将二人送出门去，孟嫣然余光就瞥见了一抹熟悉的白衣身影。
“陆……公子？”
宁妤先一步回头看向说话的人，瞧着孟嫣然粉衣娇俏的模样，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日当街维护她的人。
只是她再往后看去，瞧见了孟嫣然身后的徐钰，顿时觉得头疼了起来。
果然是，冤家路窄。
宁妤暗地里咬了咬下唇。当日她出府时穿的是小厮的衣裳，和今日的打扮甚为不同。
纵使今日和他二人打了个照面，料想他们应该也认不出她的身份。
宁妤心中安慰着自己，微微低下了头。
“世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嫣然疾步走到陆淮身前，徐钰看了眼自己身旁的空位，打开手里的折扇试图扇去心头涌起的莫名躁意，语气不善地问着陆淮。
陆淮瞥了眼此刻和乌龟一般缩着脑袋的宁妤，将玉钗放进袖口中，泰然自若地回道：“无事。方才在街上闲逛，瞧着这惜珠斋外的布置精美，特意进来瞧瞧。”
掌柜的眼珠在四人身上来回打着转，眼里闪起精光。
有好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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