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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至仲夏，蝉鸣已然耐不住寂寞，嗡嗡扰人，但战乱时节，蝉鸣声响了不多时，便戛然而止。
城外刀剑相拼的“叮咣”声传进城内，由想可知战争的激烈，城内人影窸窸窣窣，掩盖却不少恐慌，百姓从自家紧闭的房门之中走出，在城门后处集合。
军营后方，陈缶雾怀中捧着干草，在牢笼周围爬上爬下，整个空笼子又盖上黑布，不多时就被布置成了方方正正的粮草堆。
她侧目向另外四车看去，基本布置的七七八八了，徐正蹲坐在一旁，擦着脸和脖子上的湿汗。
陈缶雾蹦下车，冲他调笑道:“徐正，你好虚啊，不过是让你盖了一车草，我们两个一人两车，也没说像你一样，累得汗流浃背。”
徐正喘得急，嘴里话连不上趟，脸上没有较真儿模样，只看了她一眼，便垂了眸子，声音沉沉道:“幼时我与妹妹染过疫病，我出去寻药，回来时妹妹不见了，我的药也被人抢了。”
他咽了口唾沫，双唇干涩到起皮，“当时我奄奄一息，躺在荒草垫中，遇见朴偌住持才有命活到现在，又加上长时间吃不上饭，即使后来疫病去了，身子也总是病恹恹的。”
一时间陈缶雾勾起的唇角僵硬住，她眼神不知所措，转而看向前方不远处程凊求助。
谁知那人却只挑挑眉，转身间，眸中揶揄之色一闪而过，“我去牵几匹马来，拉车到后城门那。”
甩甩两袖上灰垢尘土，徒留背影渐渐隐入暮色，陈缶雾深呼了口气，从衣襟中掏出帕子递到徐正面前，“好了，妹妹总会找到的，说不定她是被好心人救走的呢？擦擦汗，一会别再着凉了，妹妹若是知晓哥哥生病，心中也定不会好受。”
徐正闻言，抬头看着那张沾了些许灰渍的素净小脸，“那你呢？”
这话问得陈缶雾一头雾水，她眉头轻皱，“我什么？”
“我生病了的话，你会不会心疼我？”他眼巴巴地望着。
陈缶雾心思微动，这话她要怎么接？徐正如果生病，那肯定是因为跟来莘林，一场大雨淋了那么长时间。
可违心话又说不出来，人又不是她指名道姓让跟来的。
正巧程凊牵马回来，她侧目伸手指过去，抿嘴低声道:“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这几年都没有成亲的想法。”
她抖抖手上的帕子，“先擦擦脸，你若想回京，等今夜退了敌，明日我让哥哥派兵送你回去。”
徐正头一撇，没伸手去接递过来的手帕，而起身朝快走到这边的程凊走去，一看见他，又想起陈缶雾说‘这几年都没有成亲的想法’，心里又没那么难受了。
“你们在聊什么？”程凊看他眼，递给他两根缰绳，拉着马到陈缶雾身边，一边将绳索套在车把上，一边垂头沉声问道。
陈缶雾收回手里帕子，回身拉过马绳向车旁，“没什么，随便聊聊。”
程凊手中动作微动，眸光轻晃了晃，终是未语。
“笙笙，”三人拉车出来时，秦笙笙已经组织好城中百姓，在门前等候三人，陈缶雾粗略扫了一眼，没有看见冯家人和葛家人，“城中人全在这了吗？”
秦笙笙摇摇头，“挨家挨户敲过门，有的没开，我不知道是不是早逃难走了，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出来了。”
陈缶雾心中冷哼，那两家人能逃到哪里去？出了城，敌军我军没一个认识他们的，都不一定有命逃到京里去，此刻定是躲在家中当王八，一动为敢发出动静。
置于为何他们敢不怕死地守在原地，是他们有信心哥哥会大获全胜吗？
未必吧，赢了他们自然窃喜，但若输了，想来他们也是有活路。
“各位！想必很多人并不认识小女，本人是宣林王的女儿，皇上亲封的朝翌郡主，逢皇命支援莘林城，但粮草援兵还有些时日才能到！”陈缶雾高声说道，底下喃喃吵闹声渐起。
“不过不用担心，现在只需要请各位陪本郡主演出戏！不用做什么危险事，换上分发给你们的甲胄，出城走一圈再回来，便可以回家，同父母妻儿等待将军凯旋回归，击退敌军的捷报！”
吵声依旧，秦笙笙分出去的盔甲布衣被扔在地上，在生死面前，阶级好像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京城不是有位大人物来了吗？他在哪啊？您虽是郡主，但也不懂战场上的事吧？”
陈缶雾闻言反应了会，才扬眉看向人群中的秦笙笙，眸中似问:“什么大人？你是怎么忽悠他们出来的？”
闹声还在继续，“那位大人呢？他出来带我们干嘛我们都……”
突然城门一生巨响，门板之间来回摇晃摩擦，发出刺耳“吱喳”声，所有人惊恐回头向正门看去。
徐正见人群一静，拧眉怒吼:“要什么大人？大人忙着前线杀敌！特地委托朝翌郡主带领大家，配合将士突破困境，你们还在这挑三拣四！那别打了，都在城里等死吧！”
他喊得脸红脖子粗，面色涨的通红，可效果出奇的好，百姓安安分分套上衣服，再没了异声。
鸦雀无声走出城能有三里，陈缶雾和程凊相视一眼，如路上讲好的一般，带人兵分两路，从南北两个方向加重步子，口中嘶吼奔向战场。
三方兵马掀起烟尘弥漫，陈缶霄闻声眼神一亮，可之前在城楼之上看见的敌军支援，又使他眸光晦暗，此情此景犹如瓮中捉鳖。
他身上刀伤箭伤，大大小小一眼数不清，衣服上血迹斑驳，双剑却依旧稳稳握在手中。
陈缶雾也看见了敌军后方袭上来支援的戎骑，眉心蹦了蹦，凉意攀上后颈。
可她不能露出破绽，身后百姓好不容易全身心相信了自己，相信此战会胜，若卒未慌，将先乱，军心定会涣散。
“笙笙，你带百姓从战场后方光明正大冲进正门，别停，也别让人掉队。”陈缶雾在混乱之中，侧头嘱咐道。
秦笙笙拧眉沉思片刻，郑重点点头，把随身短刃递给她，转身领人顺城墙转入门中。
队伍拉的很长，‘粮草’护在中间，敌军见莘林城有支援，脸上闪过意外之色，转头想四处寻首领，但随即看见人寡己方站上峰，眼中又露出凶狠，三三两两向城门处举刀奔去。
但陈缶雾站在门前正中央，微风拂动她青丝，看似柔弱的身躯，将一副副狞笑面容斩于刃下。
陈缶霄身前四五人蜂蛹，身后又有弯刀高高举起，他喉间一紧，呼吸轻窒，暗叹今日将命丧于此，不仅护不住城中百姓，连府中尚重伤昏迷的父亲母亲也保不住。
然马蹄声从远至近，疾风在他身后呼过，血如泉涌喷了他满背，可后颈却丝毫没有刺痛感。
回头一看，陈缶雾脸上被血痕斜斜跨过，鼻尖还在时不时滴下血水，她目中带着狠戾，手上动作干脆利落，脸上丝毫不见害怕的同时刀锋毫不留情面，其黑马马尾扬甩见，地面是躺倒成一长溜的尸体。
眼前少女手起刀落，与三年前那个哭鼻子的小姑娘比起，可谓天壤之别，“哥！右边！”
陈缶雾甩飞短刃向陈缶霄左侧，冷锋穿透敌军兵卒喉咙，温热粘稠的红血撒了一地，覆上早已冰冷僵硬的寒尸。
陈缶雾俯身随手捡了柄长剑，起身见他怔愣已久，不禁出声提醒道。
“杳杳，回城里去！”陈缶霄周围刀剑应接不暇，他低声怒吼道，他不想死了自己还搭上妹妹的命。
良久，陈缶雾缓缓沉声道出:“哥，你死了，我在城中也活不成。”
这话，此刻不可谓不是真相。
陈缶霄牙关咬的死死的，眼眶泛起绯色，熬了多月，双眼眼白早已被红丝占据半数，此刻血丝更像是要占据满般飞速。
胡虏像是源源不断的泉眼，怎么杀也杀不完，不减反增，陈缶雾身上脸上挂了彩，有一刀更是险些划过她双眼，她头一偏，鼻梁高挺处添了道红血痕。
她转头看向北方，却看不见程凊身影，程凊不可能弃王府独自逃命的，陈缶雾眉间紧锁，城前已经有胡虏组织拿着大木头开始撞门，己方官兵将士几不可见，城楼之上二位老将早已率人去倚住城门。
天边破晓将现，她心中却骤起凄凉，难道这一世依旧要重蹈前世覆辙？
忽闻口哨声在山腰间响彻，胡虏不少转头去看，到也算给了兄妹二人片刻喘口气的机会。
山上窸窣声越来越大，林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一拥而出，为战场更增加了些诡谲氛围。
半刻后，树枝摇摇晃晃下，一双双绿油油的冥灯蜂涌冲向莘林城门前。
——是狼群！
“杳杳！”陈缶霄顾不得身边持刀胡虏，奔向陈缶雾将她护在身后。
狼群冲入战场，打乱了双方节奏，再不只是血涌，还有白肉横飞，更可见狼口中利牙穿透人手腕，拉拽向远离莘林的方向拖拽去。
陈缶雾拍了拍陈缶霄的肩膀，指着林中最后才出来的四脚兽，缓缓道:“哥……那是不是程凊？”
陈缶霄侧目看去。
程凊乘着白马，身上锦服粘着绿叶，手中拿着柳条，脸上虽毫无表情，但隐隐能看出股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他悠然攥着缰绳向两人走来。
“幸好，它们还认得我，时间还来得及。”程凊走到两人身旁，淡淡道。
陈缶雾却蹙眉看着他，她抓住程凊的衣袖，脑子里面好像有一团浆糊在沸腾冒泡，“当初捡你回家时，不远处的狼群……现在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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