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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易祈着官服在身，玫瑰紫金长袍更衬其唇红肤白，两只素钗将秀发别于乌纱帽中。
陈缶雾起身示敬，拱手道：“抱歉，冯大人。小女实在是无正当理由寻得到大人，才出此下策。”
首脸低垂之下，泪痕尚且残存眼尾，一轻纱鲛绡悄然呈于眼前，陈缶雾抬头望向桌边人。
她手扬了扬，皓腕若凝雪，与冯婉粗砺掌间截然不同，声音倒有几分相似，“擦擦脸上玉痕，方才在你与伙伴交谈时尚未如此，谁欺负你了吗？”
陈缶雾脑中一时间冒出个念头，冯婉这位嫡姐在京中地位不低，她当真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在家中受尽苦楚吗？自己此番冒然寻人，究竟是帮了冯婉，还是帮害冯婉的凶手通风报信了？
她眼帘重新半遮挡住双目，眸光直视向冯易祈，摇摇头并未立即作答。
在一阵犹疑过后，伸手接过手帕，露出女官五指指尖蔻丹，“不曾，这是风吹沙雪迷了眼。”
冯易祈只点点头，开口直奔主题：“既如此，那朝翌郡主费劲心思找到下官，又故意提及家妹引下官来寻你，到底所谓何意呢？”
陈缶雾斟酌半晌，终也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冯易祈视线穿过亭柱，透过枯枝残雪看向河边高台，冷声道：“家妹不是别人随口能拿来玩笑的，郡主若无事，下官还要侍奉在皇上身侧，不宜久离。”
她起身要走，情急之下，陈缶雾伸手抓向冯易祈的手，却被人闪躲开。
冯易祈脸色更冷，却隐隐掺杂丝慌乱，“陈小姐，您身份……”
“冯婉于年前失踪了。”陈缶雾撇头不去看她，低声质问道：“您身为女官难道不知冯婉……”
声音难抑哽咽，她平静半晌，才接着说道，“您身为女官，难道不清楚自己的妹妹，她在莘林城过得生活是何种艰苦吗？”
两人对视无言，寂静片晌，听见外面石阶上有宫女四处找寻冯易祈。
陈缶雾抬眼看向对面，她看似很是吃惊的样子，道：“莘林城冯贯财苛责冯婉，葛欧率人欺辱冯婉。从我五岁时遇见她时，就始于一次解救他人对她的霸凌，她经常将大人挂在嘴边，我却从未在小城中见过您，您心中真有拿冯婉当做是您的妹妹吗？”
冯易祈张了张嘴欲问详情，瞥见外面有太监朝这边走来，她将惊闻吞进肚子，立刻换回那张铁面无私的冷脸，错身向外走去，途经陈缶雾时凛声警告道：“希望郡主只是以此耸人听闻。”
四目相触，短暂交锋中双方谁也不逞多让。
“冯大人，您怎么在这啊？皇上正找您呢！”
那太监尖声捏嗓，抻着头向亭子里面看去，冯易祈不动声色移步将人影挡住，推太监向外走去，谦声回道：“遇见位熟人，寒暄两句话，一时忘了时候，还麻烦公公特地来寻下官。”
听着两人声音渐远，陈缶雾跌坐在石凳上，缓了半晌，再转头去看冯易祈挂着浅笑的侧脸，她希望冯婉没信错人，
亭子四周围绕群石，如同精雕玉琢般，生长的极有意境，常有阿猫阿狗会在石堆缝隙处过夜取暖。
石外一声轻响，陈缶雾只是瞧了一眼石内，便起身朝亭外走去。
直回历尚府，程凊从府中偏门走出，道:“脸色怎么这般差？”
陈缶雾站在原地不语，垂眼看地面墨点，良久才抬头看向程凊，道:“进去说。”
气候回暖，门前家雀愈发变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在水盆中洗掉满手冷汗，又使劲搓了搓麻木的双颊，陈缶雾才坐到桌边为自己斟了杯烫茶，一饮而下方驱散今日在外带回的寒意。
她看下人出去后，问道“我与女官说话时，你有见到什么人偷听吗？”
程凊身子斜倚在书柜边，随意抽了本书，拿在手中翻看，沉思片刻，道:“亭外有一人，围在石后鬼鬼祟祟，但离得太远，我没看清脸。”
陈缶雾若有所思般点点头，又问:“衣着你可看清？”
他两步迈到桌边，手搭在桌上，另起话头，回道:“你让我盯得那两个人，没去找陆漾。偷听你讲话那人倒与这二人衣着相似，只是我不确定究竟是谁。那女官，对你说什么了？你面色到现在还差得出奇。”
陈缶雾摇摇头，“不是她。看冯婉姐姐的反应，她不像是漠不关心会告发......”
她似在喃喃自语，渐渐没了声响，程凊沉声问道:“告发？冯婉失踪，她的姐姐听闻消息不寻人，要向谁告发？你让我盯得那两个人，又是谁？”
屋中霎时没了动静，沉寂蔓延至每个角落。
发丝随水贴在脸上，陈缶雾视线落在烧的发红的茶具上，默不作声。
她要怎么和人开口说呢？说自己已经把你们害死过一次，唯恐这回再次亲手把你们送上不归路？
常人听了也只会以为自己发癔症，找郎中来开药方。
程凊面无表情，见人不理，作势起身要走。
“你就当......你就当我心属他们二人之一，冯婉姐姐和他们共事六部，生得又极美，我心有危机感。”儿时听说书听得多了，现下撒个小谎，脸不红心不跳。
未等听人做回应，凉风从房门间涌进来。
程沛和孙沁一人端了一盘果仁，推门放在桌上，孙沁眉眼间染上笑意，问陈缶雾道:“中意哪家郎君了？还兄弟两个？”
陈缶雾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一事不知从何解释起，眼看程凊已然迈步走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带严，陈缶雾心中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索性破罐子破摔，正色看着二老，道:“外祖父，外祖母，孙女已决心这辈子吃斋念佛，不再参与进世俗红尘了。”
话落她就揽两人向门外走去，“孙女换身衣裳，晚间再去给外祖母和外祖父请安哈。”
房门一关，世界获得了短暂的清净。
她趴在桌子上，眨巴眨巴两只眼睛，仔细想来又突然觉得也不算桩坏事，经此事，日后做什么都能扯上个正当借口。
眼见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到午时，陈缶雾唤人进来重新为自己梳洗。
——敲门声长久不停。
“进。”程凊被吵得不耐，张口说道。
门外人却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持续不断地敲，不得已，他起身去开屋门。
“午时，书院同窗宴请，你不能不去吧？”陈缶雾换了身蜀锦镶碎玉红裙，头簪白合髻，又挂上笑脸出现在他门前。
程凊垂眼看她，道：“女子未出阁，终日和男子厮混在一起，你不怕你心上人误会？”
陈缶雾眉间轻皱，绛唇微努，咧嘴笑道：“世人皆以为你是我哥哥，谁会这么不长眼，闹笑话舞到我弟弟面前？”
门中人只暗眸看她少时，抬脚跨出门槛，转身关上门后，头也不回向府门外走去。
陈缶雾稍觉落寞，望了会他背影，喊道：“桂月斋！别走错了。”见人抬手晃了晃，她又重新挂笑朝他追去。
桂月斋名字听起来极其儒雅，却是处于闹市之中的吵嚷酒楼，五人看样子在门前等候时间不短，百无聊赖猜起了拳。
秦笙笙先看见远处街上二人，拉赵希悦迎去，“你们来啦。”
她亲昵地挽上陈缶雾，语气似在和许久未见的老友叙旧。
赵希悦在秦笙笙另一侧，柔声附和道：“笙笙怕来晚了没处坐，早早就拉我们来桂月斋订雅间。”
晨间才被皇上介绍给世人的朝翌郡主，此刻孤身上街，和人举止亲密，引路上行人频频回头看来。
陈缶雾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客套应付道：“不好意思，家中临时有些事，耽误了时间。”
裴易领陆漾搭上程凊的肩，摆摆手，“都是自己人，不用在乎那些有的没的。”他指着酒楼门口的人，又道，“周舟那小子懒得动，死活不过来，陈小姐别觉着他对您有意见，等下上去了我好好灌他几杯。”
程凊低头看向陈缶雾，见她轻呼出口气，才姗姗开口，直言道：“你们不用这么见外，拿我当普通同窗就好，这样谨慎说话，反倒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
小群体哑声片刻，互相对视几眼，含糊揭过这篇，拥人上楼进雅间。
才落座没多久，店中伙计鱼贯而入，菜盘叠着菜盘摆了满桌，陈缶雾双唇勉强抻出个弧度，挑眉环顾向在座。
裴易连晃手，解释道：“不是，真不是。不知道你们两个喜欢吃什么，我们就让小二把招牌菜都上了一遍。平日逢年过节我们也总会来桂月斋聚一聚，只不过都点各自喜欢的菜。”
陈缶雾才了然昂首，问道：“这得需要多少银子？害你们破费了吧？”
小二陆续上完菜，全部退出去后，秦笙笙起身将雅间屋门关严，道：“桂月斋是裴易家开的，我们前几次来吃饭时还付钱，后来熟悉之后就都记他账上了。”
正愁探寻各自家世没有切入点，碰巧撞上个缺口，程凊先陈缶雾开口，状似漫不经心，问道：“我们回京后，入学上课皆是由家中操办，还不知道书院是看什么收人？”
“国子监不收，家世身份又还看的过去的，或者父母为官经商,见不得孩子受国子监拘束，送到书院图个轻松的。”陆漾道，“看皇上与陈缶雾相熟的样子，你们两个是属于图轻松的？”
程凊闻言，与陈缶雾对视一眼，家中连是要去国子监还是书院这件事提都没提，自然不可能是两人主动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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