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虬枝间隐着虚无缥缈的亭台楼阁,揽月阁像是凭空出现,毫无依托,玉盘似的明月横卧在云烟之中,被乌云迷蒙着吞吐,时隐时现,却与楼阁隔得那般近,无怪其名为揽月阁。
楼阁之下是鬼域中最热闹的十里长街,人流如织,鼎沸不绝。城中人也许是真的不知道昼夜,日夜欢愉,享尽极乐。超脱了生死的束缚,或许是真的能得到最纯粹的人世至美。
雪尽负手信步走过,一袭烟墨色衣衫松松落在身上,衬得他风流天成,倒像是披了漫天流光溢彩的星辰。
他知道楼阁上有一道目光冷漠地落在他头顶,遂走得慢了些,克制住想要回应的欲望,任她凝望。
有小鬼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雪尽大人好!雪尽大人今年又漂亮了一些!”
“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啊?”
“嘁!就你多嘴!你管得着吗?”
“我就是关心一下嘛。”
……
他其实走得很慢,但不知为何,这段路委实太短了,不知不觉已出了鬼界,到了暮雪村。他打算去会会那槐序。
到了烟归的柳下馆内,房间空空荡荡,槐序已经不知去向。连那把破云剑也被他一并带走。
雪尽忽地想起槐序看向烟归时那爱恨交杂的眼神,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竟然比他还要先认识吗?
正是愁思飞扬时,颈部忽然传来一抹冰凉,雪尽思绪被打断,身子僵住,缓缓回头,看见了站在他身侧正举剑向他的槐序。
一丝轻笑响起,槐序红发飞扬,满眼的轻蔑,“你这只鬼,看来伤的很重啊?居然都躲不开我的剑了。”
“这是烟归的剑。”雪尽不置可否,抬起一指,轻巧地将那剑拨开,借势化开了剑的气劲。
槐序有些吃惊地顿了顿,不过转瞬想到之前雪尽便是驱策这破云剑杀了他,便也了然了,但他还是不明白破云剑怎能为他所驱使,遂问了出来,“你怎么能使这剑?”
雪尽没有多看他一眼,径直坐到了那阿夕的软榻上,长腿交叠,一手漫不经心地叠到另一只手上,毫无节奏地一下一下敲着,丝毫未把槐序放在眼里,“这话问得倒是奇怪,难道这剑还认主吗?”
当然认主了!这剑是他送给明华的,除了她,也就只有他能驱策。
槐序恨恨道:“因为这剑,是我送给她的。”
雪尽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槐序身上,他虽是不修边幅,鬓发散乱,却难得有一种不加修饰的淳朴自然,五官自带一种艳丽的贵气,像是与生俱来的倨傲不羁,不可一世。这点倒与烟归有不谋而合之处。
槐序见自己像个物件似的被他如此轻慢地从头打量到脚,末了眼中还浮现着淡淡的笑,心中难免生出浑身怒气无处发泄的憋屈感,怎么眼前这人说话做事都是这般的冷静淡然,偏生能惹得人火气更盛?
他刻意想要激雪尽,“既如此,那你该知道我和她在一千多年前便认识了,那时候她还是天界大名鼎鼎的神官,明华殿下。你那时又是什么东西?小可怜蛋?”
原来是在烟归成神之后才认识的。雪尽放下心来,不痛不痒地道:“哦,很厉害,比我先认识她。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槐序抬起一手,蛮横地将额间垂下来的盖住眉眼的发丝撩起来,露出了那只血红色的眼,眸子红光潋滟,骇人可怖流转其中,“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才不告诉你呢。谁让你之前还要杀了我来着。”
这人竟生生颠倒黑白……
雪尽沉着声音道破真相,“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先对她动手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她动手了?我只是想要吓吓她罢了,谁让她几次三番背叛我。”槐序有些不服气,“你少血口喷人!我还没有追究你上次刺我一剑……”
“不是没死吗?”
槐序气闷地坐下来,拿起案上不知搁置了多久的茶就咕噜往喉中灌,将嗓子润透了,才继续要和雪尽争个高低,“要不是我那个老不死的爹,明华就真的见不到我了。我告诉你,你也看见了,明华她压根不舍得伤我,就连给我落的咒也是最轻的。”
雪尽轻笑一声,落的咒最轻不是因为怕伤了你,而是目前她只恢复到这层修为,只能结出这种程度的咒印。
“你笑什么!她护着我,她护着我!你没看见吗?”
所以她为何护着你?雪尽心中疑窦丛生,“所以你们……”
槐序看出雪尽想要探寻的心思,他才不和别人分享他们之间的事呢!总归按照明华那个死倔的性子,此人也占不了她半分便宜,他和明华的账日后再算,美人泪落在她身上,他总是能找到她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爹找我了,我不和你说了,既然你是小神官的朋友,我暂时不和你计较。过几日再来会会你。”
说着便化作一缕轻烟消逝了。
雪尽见槐序就这么轻易地走了,心中有些不甘,可碍于烟归对他的维护,也只能暂且放过他。
那扇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沉重缓慢地磨着,像是丧钟一声声扣响,也如命运之轮扭转的前兆。此时是永宁元年,人间新一轮天地的伊始,也是烟归生命的重新启动。
柳烟归,是世上最好的,也配得上所有最好的。哪怕被万千人唾弃,哪怕被天道遗忘,他也不会忘了她,他也不会放弃她。
他会燃尽心火,倾尽所有,将她重新捧回那个尊容无限的位置,接履云霓之中,平步青云之上,重新成神,重新证道。再没有人会看轻她,再没有人能忽视她,她天生便是皎皎明月,凝辉星河,天地万物都要为她黯然失色。她非脆弱易逝的晨夕风露,亦非随意可弃的阶柳庭花,她不必承受命运诡秘凄艳的煎熬,不必在人世踽踽独行孤独沉沦。
窗棂被呼啸风声打得霹雳作响,雪尽没有动,任由自然的力量撼动他的阵法。
其实他和烟归才是一路人,平白无故地有一些敢于和天抗衡的勇气,任凭前路艰险也从不回头,也许非要等被打得遍体鳞伤才能停下来片刻,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服,他偏要以蚍蜉之力撼天,偏要在这孤寂人世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任谁也改变不了。
可雪尽唯一控制不了的便是自己的心,阿夕已经是预料之中的意外了,他本是化了分身去守护她,可她偏偏对一个指灵动心了。然而他和烟归的命运,就像两条相向而行的河流,永不交汇,永不可能有结果。如果他的死亡能换来她的新生,那倒也十分值得。
但,再不能越界了。他注定会离开这个世界,怎么能再拖累她呢?如果槐序真的是良人,他不介意将他最珍视的至宝拱手他人。只要她好,他便能安心地去。
……
揽月阁内,烟归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阁楼之下的熙熙攘攘,红尘百态。
有一只穿着一袭十分精致繁复的碧绿百褶如意月裙的美丽女鬼正依偎在一只看着就不怎么样的男鬼肩头,她柔声问,声音像掺了蜜一般甜,“顾郎,你会一直待我好吗?”
那男鬼揽过她的肩,两人并肩走到树下,在卖红丝带的鬼婆婆那里付了钱,拿到了这象征美满喜乐的红线,笑吟吟道:“那是自然。生前我们不能在一起,死后再没有人能阻拦我们了。”
“可是我心下还是不安。要是你夫人又找上我们怎么办?”
“怎么会?她是被我们害死的,早都已经去投胎了。我们还能在这里图个安宁。”
烟归轻轻咦了一声,又抓起一把瓜子,嘎嘣嘎嘣地磕着,本以为是什么痴男怨女的凄婉爱情,没成想竟是一对狗男女。难怪他夫人能投胎……
那被烟归鄙夷的两人,不紧不慢地将红丝带挂了上去,顺带还将碍眼的他人刚系上去的丝带往一旁拨开。
事了,那男鬼从怀中掏出一只簪子,很是宝贵地递到她手中,那是一只碧玉玲珑簪,不过玉的成色十分一般,烟归一眼就认出不是什么好货色。
偏生那男鬼还要吹嘘一番:“碧云,生前未能娶你为妻,死后终于得偿所愿。早前寻得绝世玉簪一枚,留赠佳人。”
碧云“呀”了一声,满怀欣喜地接过,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喜不自禁地插进鬓发间。不得不承认她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烟归有些看不下去,掷了一枚瓜子下去,那瓜子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正中男鬼额心。
他痛呼出声,忙仰头去看这罪魁祸首所为何人。
只见烟归神色淡淡地坐在窗内,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下方,一袭玫瑰色衣衫将她的眉眼点亮,一缕月光斜斜落下,映入眼中,使得那平静的烟波流转起来,莫名多了几分鲜活生动。
他看呆了,这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烟归冷笑一声,“怎么送心上人礼物还送的赝品啊?是没钱还是无心啊?”
那男鬼被戳中痛脚,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证据?你少信口雌黄了!”
碧云也抬起头来迎上烟归的目光,她为烟归眼里的桀骜心惊,但还是出口维护了她的情郎,“姑娘,多谢您的好意,不过这是我们的私事,不劳您插手。顾郎送我的,哪怕是枯草,我也是喜欢的。”
真就溺在这情网中不可自拔了吗?
烟归揶揄道:“今日他能送你假的玉簪,明日就能骗得你人财两空。这哪里是送什么的问题,而是——你要的真心,他压根就没有。”
她说着顿了顿,扶起那盏茶润了润嘴唇,“我是真不信,一个能对自己发妻痛下杀手的人,能有什么真心。”
下面两人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男鬼仍不服气,“这和你有关系吗?你到底是什么人?搅和我们的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倒真问对了。烟归噎住,但她面色不改,平静道:“只是路见不平罢了。”
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小鬼,在楼下聚集,像是看好戏似的,看着烟归和这二人对峙。
忘忧从窗边探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亲昵地跳上烟归的肩头,讨好似的开口:“柳柳,你很闲吗?怎么在这里和人吵架?需要我帮你吗?”
烟归一巴掌把他拂开,冷声道:“不需要。”
忘忧骨碌碌地掉了下去,摔了个大马趴,他有些窘迫地想要爬起来,旁边有小鬼认出他是雪尽身边的忘忧,忙上前扶他起身。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是没事做了吗?走走走,都散了!”
话语间倒是十分有气势。身边看热闹的小鬼们闻声轰然散开。
独留那“苦命鸳鸯”呆立原地。碧云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遂拽着那男鬼的手臂,想要离开。
男鬼为了维护自己可笑的自尊心,愣是要和烟归死磕到底。
“你这不知死活的女人!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撩起袖子,聚出一团鬼气往楼上砸去。
那鬼气看上去十分虚弱且遍布浊气,烟归嫌恶地别过头去,轻轻一挥手便将它打得烟消云散。
“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男鬼在心爱之人面前丢了面子,心中怒火更盛,势要和烟归争个高低。
忘忧忙在他耳边小声道:“做鬼再没本事也要有点眼力劲吧。你看她穿的那一身衣裳,好看吧。”
碧云忙不迭地点头应和。
“你做人的时候有见过吗?没有吧。你再看她坐在什么地方。”
两人抬头望去。
“揽月阁,揽月阁是谁的地盘,不用我多言了吧。”忘忧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俩,又压低了几分声音,“真惹怒她了,明日雪尽大人回来了是要和你们算账的。你们也不想灰飞烟灭吧。”
男鬼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但碧云很有眼力劲,拉着他就匆匆忙忙隐入夜色中了。
忘忧轻吁了口气,抬头看向烟归,她的面容隐在重重叠叠的花影中,清白月光泻在她身上,黑发烁着森森的光,红衣绝艳如烂漫山花,却染起一片能将世间痴心烧尽的不通人情。他并不能看得很真切,但觉得陌生得十分分明。他的柳柳,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