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珮的烧，一直到酉时三刻才彻底退下来。
长生殿的宫女奴才无一不松了口气，连带着萧如凤的脸色也好看了几分。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叶婉君也没有让人提醒她，自己主动地提了告辞。
叶婉君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贴身的宫女，此时走的时候，也只有这么个宫女陪在她身边，比起太皇太后那多达四十人的仪仗小得多。萧如凤远远地看着她有些冷清的身影，倾身过去问李禄。
“有没有信得过的人？往叶太妃身边添两个。”
原先萧如凤的打算是让李禄留在李珮的身边照顾他，现在要迁殿合宫，李珮的长生殿和偏殿不过几步的距离，李禄跟着谁差别不大，所以萧如凤有事还是直接找李禄。
李禄此时正端着一杯参茶，想给萧如凤润润嗓子，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有些不明白萧如凤打算干什么，其后看到了叶氏的背影，有些明白萧如凤的意思。
“宫里的人手有限，太皇太后那边安置了一些，皇上这里也安排了不少，剩下的，倒有几个机灵的。”
李晟这事着实出得太匆忙了，很多事都还没来得及交接，暗地里的棋子更是还没捋清楚，李禄也不敢随意乱动。
萧如凤想着永明宫内大多数的视线都集中在她和李珮这儿，其次则是太皇太后林氏，至于叶氏……她的身份底子实在是太浅了，真正想要动她的人也不多，所以示意李禄就这么先安排着。
李珮出了一身汗，此时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萧如凤在床榻附近让人铺了个软榻靠着，把多余的人都遣散出了长生殿，拿起一本书在看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边的烛火爆了一下灯芯，她被惊了一下，正巧看到李禄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进来。
“殿下。”
李禄走到近前叫了萧如凤一声，余光往李珮那儿看了一眼，生怕把睡眠中的人惊醒，随后附在萧如凤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萧如凤在李禄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仍旧不喜欢旁人靠她太近，但这种小小的戒备心态在李珮开口之后被抹平，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讶异的神情。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床边摸了摸李珮的额头，确定他病情不会反复了之后，对李禄叮嘱道。
“你在这儿看着，我回来之前别离人。”
萧如凤现在步步谨慎，唯恐有人再生枝节。在李禄连番点头后，她这才整理了一下衣衫出了长生殿。
长生殿里烧着地龙，萧如凤待了大半天并没有感觉到冷，等她出了殿门，迎面扑过来的风打在她身上，她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心里的疑惑更重。
她不明白，萧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萧稹，她的父亲，太子太傅兼国丈，大周的一等国公——在萧如凤的印象中，前世她在永明宫七十载，萧稹私下里来永明宫见她的屈指可数。若不是大周以孝治国，对这位国丈的礼数十分周到，萧稹大概除了上朝外都不会踏进永明宫一步。
说萧稹不关心她？
倒也不是。
萧如凤是萧家的嫡出大小姐，从小在家就是被萧稹捧在掌心里的，萧稹虽不苟言笑但对于萧如凤提出的问题，几乎都会言无不尽，对于传道受业解惑之事，萧稹更是未曾懈怠或推诿半分。
可以说，一个父亲该为子女做的，萧稹都做到了。
父严母慈，萧氏夫妇共同培养出了今日的萧如凤，萧如凤是感激的。但也正因为如此，萧如凤想不明白为何萧稹会夜访永明宫。
这与父亲的习性实在不符。
长生殿旁有小殿，本来是皇帝用来接见近臣的，如今萧稹就站在里面，看着小殿里摆着的那件山水屏风，心中思绪万千。
这件屏风，还是建安帝四十生辰时江南那边进贡过来的贺礼。屏风上的山水皆是绣娘用针线一点点地绣出来的，据说耗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成就了这么一副精绣作品。
建安帝不喜奢侈，宫里这种精致却不算太贵重的东西比较多，到李晟继位似乎也没有给宫里添什么东西，什么东西都几乎照着原样摆着，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萧稹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的是李珮那张稚嫩的脸、以及和宽大的龙椅完全不符的小小身子——不得不说，萧稹觉得自家闺女做了件糊涂事。
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孤身对抗整个李氏皇族和万民社稷，这不是糊涂事是什么？
女子干政，还是立非亲生子为皇帝，更是糊涂。
然而这终归是他的女儿，所以他夜访永明宫，想问问萧如凤到底怎么想的。
此时的他只想着萧如凤是个十六出头的小丫头，完全没想到萧如凤是重活一世来的——十六岁的萧如凤未必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重活十六岁的萧如凤想得已是全然不同……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一道素白色的身影伴随着微冷的夜风卷了进来，萧稹一眼就看到了萧如凤鬓角处丝丝缕缕的灰白，一时间父女俩相顾无言。
萧稹不动，萧如凤反手将殿门合上，阻断了风和外面的视线，随后她上前给萧稹行了个福礼，轻声唤道：“父亲。”
萧稹今年的三十有七，因为萧如凤的关系，他不管是仕途还是家庭都甚少有烦恼，自然人也显得十分年轻。此时萧如凤分明瞧见萧稹眼底的淤青，想必也是好几日没休息好，不免有些担心。
“父亲身体可还好？”
没有外人在，她即便贵为太后也还是萧稹的女儿，在萧稹面前尽是女儿姿态。
萧稹没说话，看着萧如凤的两鬓，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
萧如凤有些懵，似乎没听明白萧稹的话，萧稹自己动了。
他绕着走了几步，看到萧如凤后脑的发丝也跟鬓角差不多，一句斥责脱口而出。
“你怎么就这么不懂珍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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