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一整天，学院镇上空都灰蒙蒙的，但谢雨熙的心情却很明媚，因为她最期待的灵术课就被安排在这天上午。
祝童是特工学院最有名气的教授之一，她毕业于特工学院，格斗能力不强，但灵术方面的天赋却足够她顺利毕业并留在特工学院任教，在特工学院的第一学年，灵千叶和谢雨熙有幸被分到了她的班级。
"大部分人都认为，能否掌握灵术完全取决于血灵浓度，但在这么多年的教学生涯里，我发现意念和心境也至关重要。"祝童教授走上讲台，开诚布公地说，"能够掌握元素术的学生大概都有这样一些特点：敏感，细腻，情绪稳定，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所以，往届学生中，在血灵浓度相同的情况下，能够掌握灵术的女生数量要远远高于男生。"
祝童说完，和坐在前排的女同学相视一笑。
祝童笑起来很好看，灵千叶能想象到祝柠笑起来大概也是这样，温柔中带点俏皮，两颗淡淡的酒窝，惹人怜爱，但祝柠却总是板着脸，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
想到这，灵千叶下意识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祝柠和灵妙丹的身影，那时，有一阵风从耳边吹过，身边的谢雨熙发出惊叹时，灵千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祝童施展了御风术。
檀桑大陆上，有无灵力是区分人族和灵族的唯一标准，而所谓灵力，指的便是施放灵术的能力，但事实上，人界一部分血灵浓度达到10%以上的人也可以掌握灵术，比如，最简单的御风术。大概四五十年前，这些人曾联名写信给圣锣家族，要求灵界新增一个灵族，专门收纳像他们这样能够掌握灵术、但因为血灵浓度不足20%无法被分类的人，当时，这些人成了人界和灵界共同的笑话。而根据祝童的话，她还见过很多血灵浓度在10%以下、但通过自身的努力学会了御风术的人，然而，或许因为过于专注灵术而疏忽了格斗，这些学生最终都没能成功毕业，而一旦从灵界返回人界，周围没有了特工学院专供的聚灵环，大气中也没有像灵界这样多的灵子，这些学生的灵术便又倒退回了进入特工学院之前的水准，也就是，白纸一张。
除了最简单的御风术，元素术中还有凝水术、火球术和雷火术三种，一般而言，哪怕是最具天赋的学员，也只能在凝水术和火球术中掌握一种，因为这两种灵术分属于水系和火系，调动原理与施放者的体质、性格息息相关，至于最高难度的雷火术，除了祝童以外，至今还没有哪个人族能成功施放。
"雨天是练习雷火术的最佳时段。"祝童说着打开了教室里的窗户，然后屏息凝神，教室中的学生便跟着肃静下来，在那之后，有几个瞬间，灵千叶视线中出现了几道细小如发丝的闪电，但它们也都是一闪而过，眨眼便消淡在空气中。
后来，祝童放弃了，"你们期待很高是吗？"她挤着眉毛，装出一幅很尴尬的样子，把大家逗笑了，"看来雨天也不是那么适合练习雷火术，但是这个，可难不倒我......"
话音刚落，一颗明艳的火球出现在祝童掌心，火球直径将近10厘米，比灵千叶之前在学院桥头见到的那颗大了不少，肆虐的火光倒映在玻璃窗上，同学们发出一阵惊叹，而祝童微笑着，适时掐灭火焰，然后走上了讲台——"言归正传，"她说，"事实证明，三年之后，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依然会对灵术一窍不通，所以，相较于练习灵术的技巧，下面我要说的内容才更重要。"
随后，祝童转过身，按照血灵浓度从低到高的顺序在黑板上写下了六大灵族的名字：
精灵族、仙灵族、幻灵族、塔胡族、圣鹰族以及幽灵族。
灵千叶立刻领会了祝童的用意。
作为人族，要想在灵界生存，只凭借简单的元素术是远远不够的，这也是四五十年前，那群渴望加入灵族的人之所以会遭到嘲笑的原因。
元素术是精灵族的基础灵术，换句话说，随便一个精灵都可以一边飞行一边召唤出火焰；仙灵族虽然只擅长御风和水系法术、但特制的迷幻香料是她们最强的武器，作为温兰的女儿，灵千叶有幸体验过香料的威力——瞬间止痛、瞬间入睡，都是最简单的把戏；幻灵族可以通过瞬现术进行瞬移，虽然进攻能力偏弱，但速度无人能敌；塔胡族能通过幻形术化身为动物，这意味着大部分塔胡人都拥有超乎常人的体能、敏捷度以及五感；圣鹰族能御鹰抵达上千米的高空，他们在火系灵术上也有着过人的天赋；而血灵浓度高达40%的幽灵族人可以控制大气中的尘埃，而利用尘埃，他们可以大大加强所施放灵术的强度，少数隐客甚至还可以利用虫洞进行空间穿梭......这些能力，都是作为人族毕生努力也难以企及的。
有朝一日，当特工学院毕业生以血肉之躯面对强大的灵族敌人时，御风术又能为他带来多大的优势呢？所以，"感知与防御"，祝童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五个字。
"灵术这门课程，最重要的是教会你们如何感知灵子的流动，因为所有的灵术在施放前都需要调动灵子，而利用这段时间，你们需要迅速判断对手可能的进攻方向，利用手边的一切物品进行防御，然后在对方施放灵术的间隙反击，同时制定下一步的策略......"
"不要小看这五个字。"祝童说，"要知道，你们的叶茗英校长就是个毫无灵术天赋的人，十年前，她之所以能成功进出由灵族人看守的隐秘基地，过程中还救出了那么多人质，靠的就是这五个字。"
那节课，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但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灵千叶却觉得，自己被祝童教授的话点燃了。
——敏感、细腻、耐力和毅力，这些品质她似乎都具备，而除了在格斗场上会偶尔失控，大部分时间里，她应该也算是个情绪稳定的人。
根据祝童教授的说法，感知灵子就像感知风一样，当大量灵子聚集时，风向和磁场都会被搅动，那时，他们体内那些微量的灵子也会像受到吸引般蠢蠢欲动......
"所以，倾听自己的血液、心跳，也努力地去感受风吧！"
——最后，祝童留下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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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天空中还下着小雨，谢雨熙却执意拉着灵千叶来到了位于格斗场附近的灵术训练馆，然后，站在廊柱边仰望墙面上那些灵族领袖的画像时，谢雨熙突然小声说了一句：
"其实，小时候的我之所以那么傲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时候，我的血灵指数是13%。"
雨水顺着廊柱边沿落下，敲打上石砖，那一刻，灵千叶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某种背叛，墨绿色的藤蔓在潮湿的滋养中攀爬上全身，拉着她不断下沉，地面开始变得湿软，而谢雨熙依然站在光里，离自己越来越远......
"那现在呢？"她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
"18岁那年达到了17%。"谢雨熙回答，"所以很长时间，我跟你是一样的，以为自己有朝一日会被降灵。"
不，完全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灵千叶在心里说，你有确凿的数字为证，哪怕没能成为灵族，掌握灵术也大有希望，而我呢？我有的只是一头可笑的红色头发、稍微高于常人的体温、亲人的谎言、以及不切实际的异梦......
"那很好啊，真的很好。"但灵千叶还是说，"祝童教授的血灵浓度也只比你高一点......"
"嗯，所以我真的很想像他们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召唤风和火....."或许是感受到了灵千叶语气里的沮丧，谢雨熙说出这句话时也并没有很坚定。
那天下午，谢雨熙坐在装配了三个聚灵环的训练馆长椅上，一言不发地闭目感知了很久，灵千叶嘴上说着会陪她一起，但却花了更长的时间来适应这件事，后来，她逐渐说服了自己。
——她在格斗上还算擅长，如果谢雨熙能够掌握灵术，那她们刚好可以互补，还有什么事比在团队赛上拥有一个擅长灵术的队友更幸运呢？紧接着，她又开始自责，她想到了昨天自己在擂台上获胜时谢雨熙的反应，再回想起自己刚刚的冷漠，灵千叶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凡事都只从自己的目的出发，不愿意为他人的成就喝彩，于是，她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帮助谢雨熙。
也是那时，她想起了打给父亲的那通电话。
三天前，迎新典礼结束后的晚上，灵千叶跑到宿舍区附近的电话亭给父亲打了电话。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阵势如此浩大的电话亭，十几个深绿色的方形铁屋从草坪上"生长"出来，暖光透过玻璃点亮了整片空间，远远看过去，好像陨落在森林里的流星。
在人界，街边电话亭并不少见，但大多是单独出现，因为大部分家庭已经装上了有线电话，商场、店铺里，供行人付费使用的电话也随处可见。而在灵界，与人界政府合作的地下基建工程直到五年前才正式得到诀度议会的批准，在那之前，特工学院的学生只能通过写信和远在人界的家人取得联系，四年前，叶茗英担任特工学院校长后，她亲自与人界政府取得联系，在学院堡到宿舍之间的檀桑树林里兴建了这块通信区域，并将其命名为"萤火虫"。只是，在学院镇以外的其他灵界地区，由于人界施工队在工作过程中常会遭到灵族人的阻拦，时至今日，拥有有线电话的灵界家庭依然寥寥无几。
"灵族人为什么这么排斥科技呢？"那时，谢雨熙忍不住感慨："科技多美好啊。"
——"因为灵族人笃信的科技只有灵力。"
当时，沉默不语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尧苏若突然开口，她说灵力是人族无法理解的另一种科技。说完，尧苏若低头看了看刚刚拿到的宿舍号码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于是，那天只有灵千叶和谢雨熙给家里打了电话。
接通电话前，灵千叶还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自己的不辞而别给父亲带去了多少麻烦，但等到灵建霖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这种紧张感便逐渐消退了，他们毕竟是最熟悉的亲人，灵千叶的决定对灵建霖而言似乎也并不意外。父亲简单询问了她的状况，得知她一切顺利，便也没有过多责怪，在那通电话的最后，父亲告诉她，她的信是温兰拆开的，看到灵千叶说要提前去学院镇报道的时候，温兰明显很难过，"你毕竟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心头肉。"灵建霖的语气带着恳求，"我临走时，她叫我告诉你，下周六她会为你准备升学宴，从学院镇到旭千城只要一个半小时，所以你一定要去。"
灵千叶说她会考虑，但开学第一周事情很多，她很可能抽不出时间过去，灵建霖沉默了一会，像是识破了她的谎言，又不知该如何说服她，所以，他最后只是说，"弟弟也很想你，我这次过去，他总是缠着我，问你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挂断电话，灵千叶忍不住苦笑。上一次她和父亲去旭千城时，八岁的灵千和已经学会了瞬现术，他总是突然出现在灵千叶背后在她耳边大叫一声，看到灵千叶被吓到，生气地想来教训他，灵千和就一边嚷嚷着"来抓我啊"，一边嬉笑着消失，这样循环反复乐此不疲。
当时，灵千叶觉得父亲说了谎，她并不相信灵千和会想念她这个无趣的姐姐。
然而，在三天后的那个下午，灵千叶却突然找到了前往旭千城的理由。
"雨熙，学院镇上的灵剂都被抢光了是吧？"
在谢雨熙休息的空当，灵千叶这样问她。
灵剂是由精灵族研制的一种注射性药物，专供天赋不足的人族和发育缓慢的灵族在练习灵术时使用，它的成分是仍然具有活性的灵子，将其注射进血液后，可以短暂提高使用者的血灵浓度，帮助他们更好地感应灵子。在人界，由于担心人们依靠注射灵剂来通过血灵测试，这种药被明令禁止，但在灵界，灵剂却被视为合法药物。
"嗯，"谢雨熙点了点头，"学院镇的药房我前天都跑遍了，店家说灵剂只在每年六月上新，几小时内就会被抢空，我去的太晚了......"
当时，灵千叶还搞不懂谢雨熙为什么这么卖力，灵剂固然有用，但顶多也就能将血灵浓度提升一到两个百分点，但现在她明白了，对于谢雨熙而言，那一到两个百分点的血灵浓度，很可能就会带来质变，也是那时，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说的那种灵剂，上面是不是还贴着祝童教授的照片？"
"是啊！"谢雨熙眼睛亮了起来，"市面上能买到的灵剂有两种，一种由精灵族制造，更适合灵族人的体质，你说的那种是人界药厂改良后的版本，由祝童教授代言，浓度低、药效长，更适合人族的体质。"
"我之前在旭千城的时候，好像在药房见过。"灵千叶也跟着激动起来，"这星期六我妈要给我办升学宴，我们正好可以去看看，就算没有，我也可以问问我妈，让她帮帮忙，看能不能买到。"
"真的吗？"谢雨熙激动地跳了起来，水花在她脚边四处飞溅，灵千叶用力点了点头。
"雨熙，你一定要学会灵术！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
她仿照着谢雨熙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一边说给她，一边也说给自己。
"敏感、细腻、情绪稳定、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现在她明白了，这些话是说给谢雨熙听的，她远比自己更适合学习灵术，而自己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地为她提供帮助。
带着这样的期待，星期六一早，灵千叶和谢雨熙出发前往学院镇车站，中午抵达旭千城后，灵千叶拉着谢雨熙到了她之前常去的暹罗街，然后出手阔气地买下两块竹叶蜂蜜松饼和两杯仙豆奶茶，看到谢雨熙吃得很开心的样子，灵千叶很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旭千城的石子路对谢雨熙来说有些硌脚，灵千叶便跟她解释——那是特地为仙灵族设计的，因为她们骨骼轻盈，步行时需要更强的摩擦力。一路上，灵千叶向导游一样熟练地为谢雨熙介绍每一条街道、每一处景点，轻车熟路拉着谢雨熙拐过旭千城弯绕的街巷时，灵千叶有种久违的成就感，她甚至觉得自己比谢雨熙更想找到灵剂，一路上，她想象着谢雨熙见到灵剂时脸上惊喜的表情，想象着由自己亲眼见证她学会御风的时刻，即便头上顶着盛夏的太阳，脚下也依然健步如飞。然而，那一天，直到暮色将近，她们都没能买到灵剂，其中最接近的一次，是她们从药铺的仙灵族老板那里得知，店里最后的三支灵剂一小时前才刚刚被人买走......
"都怪我，要是下车后直奔这里就好了。"灵千叶很沮丧。
"没事啊，买不到也没关系。"谢雨熙依然笑盈盈的，她说，"其实我昨天练习的时候已经有点感觉了，你知道吗？他们都说灵子是无色无味的，但是我好像闻到了灵子的味道......"
"真的吗？什么味道？"灵千叶不敢相信。
"好像是，淡淡的金属味儿。"
当时，灵千叶觉得谢雨熙是走火入魔了，灵子怎么可能有金属味呢？她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连母亲也没有，后来，到了接近晚饭的时间，她和谢雨熙在路口道别，谢雨熙说她会再跑几个药铺，顺便吃饭，她们约好一小时后在路口见面。
和谢雨熙分开后，独自走在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小路上，灵千叶像是从幻想中被重新被拉回到了现实，空气中隐隐传来香料的味道，灵千叶有些好奇母亲会准备些什么，另外，她背包里还有件礼物，那是在学院镇好不容易买到的飞行球，飞行球被用力抛远后，只有拥有瞬现能力的幻灵族才能接到，一路上，她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灵千和会喜欢。就这样，迈着不算轻快的步伐，她逐渐接近了母亲家的房门。
那时，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背后袭来，像是某种斥力，灵千叶迅速回过了头。
"灵千叶。"面前的少年叫出了她的名字，虽然他个头窜高了不少，脸蛋上的泡泡肉也被拉长出了棱角，但灵千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灵千和。
——"你居然真来了。"
说完这句话，少年的身体就像被风扯散般迅速消失了，一股更强大的斥力扑面而来，灵千叶转过头，看到房门边半开着的窗户后面，外侧的窗帘被微微扯动着飘浮了起来......
那一刻，灵千叶意识到父亲说了谎，灵千和根本不想见她，而现在，她只希望父亲没有在其他的事上骗她。
这样想着，灵千叶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面前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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