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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腿脚偶尔抽搐一番。
温葳蕤顾不上这站着的许多人，想要上前去查看张程的伤势，却听见巷口人的呵斥。
“你做什么！快放着让官府过来吧。”
温葳蕤已经是半蹲的样子，听见那个声音心中忐忑不安，却还是凑到张程的近前。
张程的眼睛还睁着眸子已经涣散了，唇色乌黑，嘴角边还有些许的白沫。
温葳蕤顿觉不妙，连忙给他诊脉，脉象微弱，已经是日薄西山之象。
他爬起来，要往郡主府里走，去拿自己的药箱，若是此时施针，此人还能勉力一救。
“那人要跑！”巷口有个矮个子的男子从人群中跳将出来，大跨步跑到温葳蕤的背后，拦腰将他抱住。
“快些拦住他！”
有了个出头鸟，巷口又有三个男子冲过来，分别要制住小鱼和那呆愣住的少年。几个人都奋力地要挣脱却因为刚才才与人打斗没了力气，挣脱不开。
温葳蕤心中十万火急：“我是大夫！救人要紧，先救人！”
没人听他说话。
“先给他请大夫！”温葳蕤朝着巷子口喊。
巷口有人犹豫着要不要迈出步子，几个有动作的人面面相觑。
温葳蕤还在奋力挣扎着，去突然感觉有一股更大的力把自己的肩膀连带着后背全部拧住。
他艰难地回头，只能看见一顶衙役的纱帽，便知道是官府的人来了。
“你们谁伤的人？”
那少年也被抓住，梗着脖子不敢说话，好半天才憋出半句：
“是我……”
他的声音还没有放出来便被小鱼打断，小鱼身量小，整个人都被差役从后颈提溜起来，脚都挨不着地，他如同一尾鱼剧烈地翻腾着。
“我打的他，是我打的。”
那个差役听了他的话，正要用更大的力量将小鱼禁锢起来。那个少年只能开口：
“是我，是我用石头打了他。”
“是我打了他，我还要打他呢，我还要把他淹在水里！”
这两个小孩看着是有情有义，但现在绝非争论的时候。张程生死不明，温葳蕤看他气息，似乎已经要走到头了。
果然，一个差役验了验张程的气息，大喊道：
“人……好像，已经死了！”
“你喊什么！”官差中管事的，大声呵斥。可是看热闹的人里已经喧闹起来了。
“都带回去！”他指挥着，要把所有人都带回衙门里面去，连同孙阿婆都有人来拉她。“这死者有人认识吗，把他的苦主找来。”
他又想起刚才小鱼对死者破口大骂，可见是认识他的，于是拽着他向巷子口走，边走边大声问他：“死者什么人，和你什么关系。”
正待要走时，郡主府内突然有人喊：
“郡主到！”
谭明姃乘一架辇车，停在郡主府小门外。辰州城人极少见到郡主，听到郡主来了全都跪倒在地。
官差共是七人，也全部都跪倒在地。他们本都是小都是做些小杂役，没见过达官贵人，更没见过甚少在辰州露面的郡主，皆是局促地不敢出声，只怕圣上亲眷脾气秉性恶劣，降罪于他们。
谭明姃的声音从辇车的珠帘中传来：“官差大人，明衡不会断案，但事发在郡主府，因此有几个问题要问。”
官差几人得了首肯才敢起身，郡主问话岂有不答，于是都点头称是。
“那尸首是何人呢？”
有敢说话的回道：“都不认得，正要去寻苦主。”
阿凫本来瘫坐在地上，此刻扶着墙站起来，喉咙已经嘶哑：“此人是三渡湾鱼行的张程。”
“好，”谭明姃又问，“是如何丢了性命的？”
“小人也不知，只能送回去请仵作验过。”
“那边先请我府上的府医，先验一验尸首。”
虽然是不合规矩，但是郡主面前哪有什么规矩，官差们都点头，随意由人去验。
于是温葳蕤有了机会再看张程的尸首，他的嘴唇已经全成黑色了，指尖也浸出了血，正是中毒的症状。
官差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温葳蕤，他却绕过在场的各人，走到谭明姃的辇车前，蹲下来隔着珠帘用很轻的声音对谭明姃一个人说：
“郡主，并非受击而死，像是毒发。”
谭明姃吃了一惊：“不是说打起来了吗，何来的毒药，是中了什么毒呢？”
“在下也不知，没有药箱，一时半会儿也验不出来。”
谭明姃本来以为是阿凫和霸了鱼行的流氓之间争吵打斗，两边都发了狠，着流氓意外而死，没想到其中还有毒药的干系。
温葳蕤又把刚才现场的最后的状况说给谭明姃：“就是那边那位穿月白色衣衫的小公子，扔了块石头到死者的身上。我看他和小鱼应该认识，不知郡主认不认得。”
谭明姃仔细端详少年的侧脸，确实不认得，因此摇头。
珠帘之外是温葳蕤半明半暗的脸。他的脸上又添了新伤，眼睛已经肿了，脸颊上还有血痕。
他双唇启闭了数次，最后几乎是嗫嚅地张口。
“不如让他们先带我走。”
“什么意思？”谭明姃心不由地被揪起来了。
“他们两个是孩子，阿凫姑娘是女流。我……我尚且和郡主府，没有什么关系，”温葳蕤偏着脑袋在想，说出来的话却都是乱糟糟的，“郡主可以先养伤休息，不用为此劳神劳力，等官府查一查。”
他总是这样，万事万物在他的脑中烟花一般一闪而过，什么都没有个答案，跌跌撞撞也不知自己如何走到今日。却总还逼着自己要往前。
“那先生下了狱，谁来替我治伤呢？”
于是温葳蕤明白自己恐怕又在没有想清楚的时候说了蠢话，如果他站出来第一个接了这个罪名，谭明姃就更是无人可用，又要陷入先前在韩家全城的围猎下孤立无援的境地。
谭明姃还当他是担忧那个少年和小鱼。只想着先生心善，可是这等杀人的大罪，怎么能说顶替就去顶替呢，现在最紧要的就是要弄清楚是哪里来的什么毒药，在一场打斗之中毒死了这个没有什么身份地位的闲汉。
人群之中突然有个老人大喊着借过，趴着腰推搡着钻进来，他见那小公子被两个人看押着，更是激动地跳上前来。
“这是邵州宋经略使的小衙内，都放开你们的手！”
宋濯听他当街叫出自己的名号似乎比让那个官兵抓了他还难受。但这确实是有用的，几个官差立马向后退一步，也不敢再碰他。
官差们都吓了一跳，先是惊动了郡主，又是牵涉了经略使的小衙内，几个人如何也不敢再担待了，便要禀告郡主：
“郡主明鉴，我们，我们先回去禀告了知州大人，在请知州大人来明断。”
“官差大人辛苦，”正和谭明姃的意，“既然如此，我府上也有柴房马厩，关押几个人不成问题，不如这几人都先押在郡主府，知州大人有了决断，再来郡主府拿人审问，如何。”
好好好，哪有不好的道理呢。连着张程的尸首，也都一并留在郡主府里。几个官差帮着押解搬运，都在郡主府的小门内妥帖了，然后逃也似的告辞走了。
一关上门，谭明姃就嘱咐温葳蕤：“先生先验尸体，搞清楚中了什么毒是最要紧的。”
温葳蕤也知道这是最紧急的，有些毒药再晚些便验不出来了，便急着跑着先拿药箱。走出去三五步，他又不可控制地回头：
“没让郡主为难吧？”
“什么。”谭明姃完全没懂他的意思。温葳蕤仿佛总是很担忧她，仿佛她是一块脆弱的玉石，摔不得压不得，和个人命官司扯上关系便要活不下来了。
她完全不知道温葳蕤如何做出这种判断，只知道她不喜欢，完全不喜欢。
她不是易碎的花，纵然需要与人合作，但绝不需要有人这样时时地把她捧着。
更何况温葳蕤也捧不住啊，他现在还鼻青脸肿不成个样子，真遇上了人命官司有的办法就是自己一人下狱，成全所有人。
“他是好心，他是好心……”谭明姃在心中默念。他是好心的，只是她长大了，有了壳子，不再习惯有人做她的天幕。这算不上保护，只是遮蔽了她风景。不过温葳蕤的小小羽翼不在此列，充其量算得上天空中的一只飞鸟。
“先生不用担忧，先去验尸吧。”
温葳蕤走远了。阿凫和小鱼都仿佛被掏空了力气，小鱼似乎是在哭。
只有宋濯上来，恭恭敬敬地给谭明姃行了礼。
“宋濯参见郡主。”他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但神情严肃面露悲戚，已经是一个饱受苦楚的成人的模样。
他那个作揖的手迟迟不放下，竟突然双膝跪下上身扑倒在地，后背不停的起伏，似乎是已经哭了出来：
“郡主明鉴，是宋濯……是宋濯杀了那人。”他抬起头，果然是泪流满面了，“宋濯愿意受罚，不愿牵连任何人，也不必告诉家父，只由郡主与知州大人定夺。”
小鱼向他踉跄迈出了两步，也扑通下跪，虽然还在抽噎，却对着谭明姃气势朗朗地几乎是吼出来：
“是我恨他，是他该死，就是我的罪我愿意担！”
谭明姃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怎么今天的这些人都争着要去吃官司，而且这还就在后门口没进内院呢，也就是郡主府旁没有人家，不然全都被听了去。
温先生，温先生怎么还没来啊，先来验验毒，让这两个争这份功劳的少年郎都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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