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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黄昏，等顾影怜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垣州城隍庙了。
陆晞一直守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影怜，见顾影怜睁眼眉宇间的焦虑顿时烟消云散，“影怜你终于醒了，可好些了？吓死我了，怎么就突然晕倒了，是不是跟这副躯体不契合？
我想把你的魂提出来，却怎么也提不出来，没办法只好把你带回来了，还让杜丫去给你请了人间大夫，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晞忙不迭地分享他的见闻，而顾影怜什么也听不进去，满心都是当时自己脑子里便有许许多多看不清的事如潮水奔腾而来。
而今一觉醒来那些呼之欲出的往事又如潮水般退却，想留怎么也留不住，只记得陆晞说他是镜子，“你是镜子？”
陆晞滔滔不绝的话被打断，傻傻地点了点头：“对，我是祖师炼出来的法器，原形就是镜子，你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我不喜欢照镜子。”顾影怜虚弱地回应，镜子里什么东西都藏不出，任你百般自欺欺人，镜子里通通无处遁形。
“那好吧，你生得这么美，自己看不见，可惜了。”陆晞不无遗憾地说。
“既然是法器，就算不堪大用，也能在九重天上做个摆设，何苦下凡来。”这话顾影怜倒是真心的。
陆晞这种心性单纯的仙者，在九重天上有祖师看顾，就算是个摆设也能落个平安自在，若来到了人间，变数就多了。
修好功德当上仙，堪比人间的读书人都想考状元，不过是个美好的念想罢了。若是一步行差踏错没把持住本心，恐怕难有好下场，还不如在九重天上当个摆设。
陆晞向来觉得顾影怜聪明有主意，却不认可这话，“此言差矣，上天既然已经赋予我灵智，那必是要我成就一番事业的，成就不了大事业，成就小事业也不错啊。
我要是把垣州治理得风生水起那不比在九重天上当摆设强？摆设就是摆设，哪怕在九重天上也是个死物，没意思。”
这话倒是对了顾影怜胃口，她担忧陆晞在人间有所不测，自己却也是个不安于绝境的。
这小神仙有主见有志气，现在是蠢了些，只要坚守本心，又有祖师照拂将来未必没有一番建树。
“你家祖师是谁？”顾影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她也不熟识任何一位上仙，问也无用。
“我家祖师？那可是九重天上大名鼎鼎、最是公道正义、最是英明神武，最是……”
“嘭”地一声巨响，把陆晞的拍马之词打断，杜栖桐叼着一根糖人大大咧咧地踹门而入，一见顾影怜，差点被糖人噎住，“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哪里早了，都晕两日了，再不醒来我都要急死了。”陆晞训斥道：“我叫你买的鸡呢？又买糖人了是不是。”
“我哪儿知道她这么快就醒了，若是没醒，鸡也没地方养啊。”杜栖桐说完觉得这个理由是在招骂，赶紧又换一个：“我可不敢去闹市里瞎晃荡了，上次就被人认出我李真真案里的丫头，还跟我打听您老人家的下落。
不过你别急，虽然没买到鸡，但我在河边顺路抓了条鱼，就挂在房檐下，城隍奶奶要吃就招呼一声，我马上去做。”
怎么就是城隍奶奶了？顾影怜苦笑。
怜附在尤书娴身上连日未进食，早已饥肠辘辘，可尤书娴是溺水而亡，至今口舌间还有一股河腥味，使得顾影怜听见鱼就反胃，摆了摆手道，“先挂着吧，明日再说。”
杜栖桐乐得不用上灶，笑眯眯地凑上前来，“那你吃糖人不？有橘子和香桃两种口味的，我只买了橘子味，你尝尝？”
说着从把糖人从嘴里拿出来递到顾影怜面前，顾影怜看着那口水淋漓的糖人嫌弃地推开她的手，从衣襟里掏出两文钱，“明日去把香桃味的也买了吧。”
“其实糖人一共有五种口味。”杜栖桐得寸进尺。
“我只有两文钱。”顾影怜懒得理她。
陆晞连日守着顾影怜，回垣州一直没巡视辖地，见顾影怜安然无恙了才放心出去。
杜栖桐吃了糖，揣着两文钱也安心得睡了。
顾影怜昏睡了两日自然是睡不着了，便趁着月色出门透透气。
“滴答、滴答”滴滴水声在耳畔响起。
此刻月色正好，一丝云也没有，顾影怜狐疑地抬头，只见廊下的房檐上挂着一条二尺来长青黑色的大青鱼，正滴滴答答地淌水，想来就是杜栖桐抓的那条。
从杜栖桐回来到现在至少是两个时辰了，鱼怎么还在滴水？
顾影怜诧异地用撑杆把鱼撑了下来，那条大青鱼嘴巴一张一合，眼珠里大颗的眼泪滚出：“顾仙子，救我。”
大青鱼之前一直隐藏着气息，所以和普通的鱼没什么两样，这一开口顾影怜便认出它来，忘川故人——赤锦。
那天顾影怜抓替身时候红鲤鱼也趁乱跟她一起逃出了忘川，只是没跟她一个方向。
当时事发突然顾影怜自顾不暇，就没管赤锦的去向，后来在人间的短暂时光恍如隔世，也没再想起过这位忘川旧友，没承想今日以这种方式相见。
幸亏今天没胃口，不然就是饭桌相见了。
“你别怕，此地是城隍庙，冥差不会进来搜捕的。”顾影怜安慰着浑身是伤又惊又怕的赤锦。
“不，我不要待在城隍庙里，仙家也要擒拿我，我刚才就是被百里之外的土地追赶至此的。幸亏他一把年纪消极怠工，过了自己的辖地就不追了，不然此刻我怕是已经被交到冥差手里了。”
赤锦心有余悸，苦苦哀求：“求顾仙子送我离了这里，我不能再回忘川了，我有自己的前途要奔，来日若得飞升九重天，一定报答顾仙子的救命之恩。”
顾影怜想想也是，自己侥幸瞒过了陆晞，可不代表任何魑魅魍魉都能在陆晞的眼皮子下侥幸啊。
她很是理解赤锦拼死不想回忘川的心情，不能冒这个险。
至于飞升九重天后报答她？这个并画得跟陆晞一模一样啊，甚至还没陆晞画得好，至少陆晞现在是堂堂正正的地仙，赤锦不过和自己一样是个不能见天日的怨灵。
同是天涯沦落人，顾影怜决定帮它这个忙。
寂静的夜里，杜栖桐睡梦中呓语：“都是老主顾了，三文钱拿两个吧。”
顾影怜看了一眼梦中咂嘴的杜栖桐，又看看天色，已近拂晓时分，陆晞大约也该回来了。
若真叫陆晞撞见了，赤锦怕是真的要与她饭桌再见了。
顾影怜解开赤锦嘴上的鱼钩，抱起它就往河边走。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现在可有地方安身？怎么被杜栖桐这种修为浅薄的小丫头抓回来了，伤得很重？”或许是同命相连，顾影怜问了一连串。
赤锦嘴角淌着血，眼里淌着泪：“说来话长，一眼难尽，求顾仙子这次救救我，就当是全了当年在忘川的交情了。”
顾影怜知道从忘川逃出来在人间求生是多难的事，不会每个人都像她那么幸运，现在时间紧迫，确实来不及闲话旧事。
“那我现在放了你，你可有能力自保？”顾影怜问。
赤锦痛苦地摇摇头：“顾仙子今日放过我便是尽力，余生能不能自保便是我的天命。”
这一袭话说得好生凄凉，是啊，顾影怜也不知道自己的天命是什么。
抱着赤锦站在河边，顾影怜既无安身之地相留，也无护身法宝相赠，甚至连为他治治伤的术法都没有，深深的无力感只能化成轻飘飘的两个字“保重”。
“影怜，不可！”半空响起一声断喝。
顾影怜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陆晞，想也不想将手中的大青鱼往河里一抛：“快走！”
只是这两个道行微末的怨灵哪里比得上从九重天而来的陆晞，赤锦还未落入水中就被陆晞隔空一个虚抓捏在手里了。
陆晞抓着大青鱼缓缓落地站在顾影怜面前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顾影怜第一次在陆晞面前手足无措，替赤锦求情，还是佯装不知情？
赤锦在陆晞手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微微冲顾影怜摇头，求情非但无用还会暴露顾影怜。
顾影怜徒劳地垂了手，罢了，这就是它的天命。
不知道陆晞要怎么处置它，她能想到今日赤锦的下场必定是她来日的下场，只希望那一天不要落在陆晞的手里。
陆晞抱着大青鱼对顾影怜说：“我说今日怎么在城隍庙里隐隐察觉到一丝灵气，原来是它啊。
你看它现在伤得这么重你就这把他扔河里，莫说凡人，就是别的大鱼也能吃了它。
它已经得道，就这么成为盘中餐岂不可惜，万物有灵，我身为此地城隍不可见死不救。”
顾影怜冒着层层冷汗的后背陡然一松。
“河边风大，回去吧。”陆晞招呼了顾影怜一声，又摸着赤锦滑溜溜的脑门和声安抚道：“你乖，别怕，我给你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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