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溏溪跑得那样急，他为着避嫌不敢走大路，一路窜到军营附近，可已然有人提前埋伏。
进不去……
他看着远处翕动的草丛一阵绝望，可每分每秒谢独春都有可能身遭不测，怎么能延误。
心脏砰砰作响，笨拙地愿意为了对方的一个微笑奔向自己生命终点的小狗，边跑边厉声道：“主君于医馆遇刺！请将军出兵——”
疼痛迅速指向自己胸膛，仿佛残忍地想要抑制住自己胸腔中的发声，血液大面积渲染开来。
随后他中箭，仿佛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重重摔在地上，那张因为失血过多的脸瞳孔放大，在所有埋伏被剿杀的哀嚎中失去意识。
昏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太好了……没有辜负……主子。
他是一只怯懦的小狗，空有美丽皮囊却不懂如何讨好媚上，连对方靠近都只会自卑瑟缩。
他也是一只勇敢的小狗，会在主人故作镇定地喘气时舔舐对方伤口，也会只因为春夜惊鸿一瞥对方怜惜而押注生命。
……
王兴武看着因为时间紧迫被扛上马急救的溏溪，回头一瞥沉声道：“诸君，随我出征。”
“主君厚待我等，为其父和我等兄弟报仇，亦得民众爱戴。如今乃有厚颜无耻之外戚，想要篡夺主君之位，我等必将……！”
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抬起桀骜不驯的面孔，里面是即将展开屠杀的冷漠：“杀之而后快。”
吊儿郎当的帅老头王兴武很少说这样杀气重的话，而士兵的眼睛里同样是同样的恨意。
乱世之下当什么都比当兵好，抛下头颅洒热血，他们如今撑在这里仅仅是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全。
如果说他们的身后是苏益，那谢独春的身后就是他们的父母妻儿。
谢独春自从上任以来，打土匪，分粮食，发工钱。如今又来了贵族士绅想重新开始奴隶他们，痴人说梦。
他们再也不想过那样吃不饱饭的日子，再也不想因为粮食不够饿死一个稚童，更不愿意老人为了把饭匀给孩子自己坦然赴死。
他们是兵，但他们更是人。
*
薛氏医馆。
“咳咳……唔！”
最后一个仆人也被一拳打倒在地，口吐鲜血。
谢独春很少动手打架。
至少在应试教育的体制下很少能够展现自己业余散打五段的实力。
但只有一次，放学时社会上的地痞流氓缠上班上女同学时，她冷着脸把对方打瘫在地上潇洒离去。
而如今，面前的老登屠戮成性，想要吃自己全家绝户的动作实在急迫，不给对方几发人格修正拳都委屈了自己的好脾气。
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从都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起不来后，谢独春淡然伸手仿佛叶问。
“来。”
赵夫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自己侄女不说豪门大户，也算是书香门第，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些武功的。
她惊恐着一张脸凄厉：“你……！你根本不是我侄女！”
怎么会……那个给自己写信哭诉的柔弱女子，本应该穿着孝服红着眼眶跪拜在自己面前。
就算是李家大小姐李思佩，先前进府的时候性格那样傲气，不也一样被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吗？
她怎么会是个例外？！
……谢独春都被气笑了。
非得让你欺负，让你这个老登骑在脖子上拉屎才是你侄女吗。
她都不敢想要是原主遇到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被逼婚有多闹心。
懒得再跟老登说话，冷着脸正要出拳时对方突然冷哼一声，声音虽然颤抖但还是在强壮镇定。
“你如今可算是无援无助，而我身后可是整个赵家，你若杀了我，消息传出去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谢独春却奇怪地瞅了她一眼：“谁说要杀你了？”
她心里一喜连忙要继续谈判，却被笑眯眯的对方一拳打至跪地。
“你可是重要的犯人噢，把儿媳妇的腿作践到可以判定成伤残，消息传出去，李家又怎么想呢？”
神金，赵夫人自己故意伤害他人闭口不提，谢独春扇她两巴掌又能怎么样。
她艳若春华的脸庞上满是悲悯，茶色的瞳孔灯光昏沉时偏深，仿佛审判官对犯人的俯视。
不过装b的谢独春心里此刻却正在哀嚎：嘶，好痛。
正所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具没怎么锻炼过的身体太柔弱，而自己发力又太不顾现状，打了好几个仆人和赵夫人后手腕都快脱臼了。
赵夫人头发散落一地，平日里端的雍容华贵是连头上的珠翠走路时都不可轻易晃动，此刻却分外狼狈趴在地上恨恨看向谢独春，连对方曾经救过自己也忘了。
“贱婢，怎么没叫那些土匪把你杀了！”
贱婢？
原本因为腿暂时失去知觉而显得格外凄然的李思佩抬起眸，不管被怎样训诫折磨都只知承受的她，此刻却眸色阴郁起来。
怎么能这样说谢独春。
怎么可以……这样侮辱她的良药。
她近乎入魔地让葱脆的指尖插入手掌心，强忍着那份愤怒，内心阴暗得几乎快要戳破自己的手掌。
想杀掉……
可是，她勉强压抑着内心的不满，抬头看向自己心心念念的良药。
对方却仿佛并不在意这些污言秽语，径自把她抱起来坐着，随后一步步向不断惊恐的往后边退边怒骂的赵夫人走去。
李思佩就那样看着她的背影，纤弱，笔挺，坚定。身躯却仿佛承载不住内在灵魂的灼热，在自己眼中模糊着发光。
她听见逐渐急促的脚步声往这里来，直接捡了地上的簪子把赵夫人拉起来当人质。
她目光凌厉——药房的门即将被吱呀推开，她呵斥道：“想留下你们主子的命就给我往后退，小心我手中簪子无情。”
而门还是被推开了，对上谢独春警惕眼神和手中动作的，却是脸上斑驳血迹都还温热的王兴武。
甚至都不用去想他是如何动作才能让血迹如此飞溅，因为他是传说中一夜能屠百万军的战中厉鬼。
他再次单膝跪在她面前，却那样不守规矩地抬起恣睢的脸，被鲜血洇湿的铠甲反射出谢独春鸦羽的发。
“臣救驾来迟，已将途中所见暗卫尽数杀去赔罪，望主君赎罪。”
那样漫不经心，语气却那样郑重，仿佛面前的不是十五岁的纤弱少女，而是一国之君，九州之主。
赵夫人被捆起来，其余人等也尽数被清理干净，药房里谢独春抬起平静的眼睛，外头阳光透进来，眼眸中赭红浓重，茶色隐去。
只有死亡才最震撼人心，最叫人能听得懂话。
她温声道：“灵越，睁开眼睛吧。”
懵懂的青衣少女和爷爷都被解绑了扶去休息，临走时回头看见谢独春正上马。
“溏溪呢？”
“中箭，军医已在救治，过几天就能睁眼。”
“……好生照顾他。”
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调转马头方向，毫不犹豫疾驰。
很多年后薛灵越想起这一天，自己分明已经剑指天下第一却还是感到心痛。
她从小就爱绿色，一身绿裙鲜艳好似竹绿，在林间采草药时最是开心。
自那人走后，她还是穿绿色，只因姐姐也喜欢她着绿裙。
所以，她就算面无表情杀人的时候也是一身温柔春绿，因为戴孝，手上还额外带着白色丝带。
鲜血在自己脸上溅出血花，邪僻乖张的女子漂亮的眼睛里却空无一物，她手中剑愈发刺深入对方身躯。
“痛吗？”
那人只能发出濒死的啊啊，她却笑得肆意，眼中愈发冰冷邪郁。
等那人终于因为失血过多，她才拔出剑，亲昵地吻了吻手腕上的丝带，语气温柔得好似小女儿撒娇。
“我才不是问他呢，姐姐，我是在想，你那天该有多痛，灵越怜惜你。”
如果当时自己拦住了姐姐，那一天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赵夫人狠辣，赵家迷雾重重，谢独春对钱代明许诺的一切都做到了，可她却再次坠入深渊，追猎到自己生命尽头。
眼泪没有征兆地滴落丝巾，她像小孩一样懵懂想要伸手去擦拭，却又因为满手鲜血，只能凄然闭上眼，沐浴在对方死亡的阴霾里，泪晕开脸上早已干涸溅射到的血迹。
“姐姐，你怎么忍心看我蹉跎至此，回来吧，灵越好想你。”
传说中一剑能干碎昆仑之巅的惊世奇才却并非正道之人，她行径癫狂地提着名叫虹光雩的剑亲手屠戮，名剑饮血难抑，手中剑影间倾覆一城一国。
大雨磅礴，洗不尽人间血流成河，唯留她挽剑后厌厌捂住手中白纱，低声道：“姐姐别淋湿了，你感冒了又不爱喝姜汤，让灵越舍不得灌药的话，只能抱着你睡了。”
……
绿衣服是满目疮痍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她立于百万伏尸之上却依然寻不回那人踪影，就连虹光雩也为主人而哀恸着铮鸣。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十三岁的薛灵越还是可爱的小师妹，眼前的谢独春带着大军奔向谢府，去解救府上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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