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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晌午，暖风和煦，大堂内，温沅芷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温临叫来客栈伙计，点了几个菜。
这一路外出，主仆同桌饮食，并无太多讲究。
菜未上齐，客栈里进了一位小姑娘，眼睛似鹿目，晶莹灵动，在客栈内左右搜寻一周，见到温沅芷，眼眸一亮，“漂亮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来人正是昨日在花楼指认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穿鹅黄色罗裙，脸上的污渍全部被洗掉，露出一张白净甜美的小脸，温沅芷仔细看了一眼才认出来，噗嗤一声笑：“找哥哥何事？”
今日，她没有刻意压下嗓音，发出清冷的女音，听得少女一愣，“你？”
温沅芷失笑，将玉扇敲在自己的额头上，提示说道：“你看好了，我是女的。”
小姑娘双目瞪大，满眼的不可置信。
温沅芷不再搭理她，此时伙计将饭菜端上来，小姑娘眼睛又是一亮，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咕声。
温沅芷觑了她一眼，笑道：“饿了？”
小姑娘点头，脸上出现一片红晕。温沅芷觉得她甚是可爱，叫她一起坐下，小姑娘却看了眼温临，温临一向沉默寡言，面对小姑娘清澈而明显的目光，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温沅芷嘴角噙笑。
小姑娘突然甜甜一笑，“谢谢漂亮姐姐。”说完，在温沅芷的身边坐下，举止干净利落，一点也不脱离带水，不过，她还懂得要等主家先动筷子的道理，坐下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温沅芷。
温沅芷吃了一口面前的青嫩蒜黄，温临才拾起筷子，准备夹一块笋丝，却没想到被小姑娘抢了先，他抬头看去，小姑娘朝他龇牙一笑。
温沅芷问道：“程大人不是放你们回家吗？你怎么不走？”
小姑娘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道：“我本来就是个孤儿，没有家可去。”
温沅芷又问道：“那你是如何被抓紧花楼的？”
小姑娘咽下嘴里的食物，清楚地说道：“我原本是在街上乞讨要口饭吃，却没想到，被人打晕了过去，一觉醒来就被人困在柴房里了，要不是漂亮姐姐你救我，我现在都要被那个花妈妈害死了。”
温沅芷扬眉，好奇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姑娘没有丝毫迟疑道：“我小名叫安安，大名没有，今年大概十七岁吧，捡到我的奶奶说我一直长不大，实际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她骨架短小，却因长期挨饿，浑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唯有一双眼睛晶莹透亮，透着一股机灵劲。
温沅芷却在想，十七岁啊，真巧。
与那只九尾凤钗失踪的正是同一年限。
剧情的发展总是玄乎而有目的，似有若无地提醒着什么。
接下来，她又问了几个问题，安安一一作答。
原来，她自小就被人遗弃在路边，被一位乞讨的奶奶捡起来后收养在身边，后来，乞丐奶奶去世，她将人一团草席卷起来随便下了个葬，就继续过起了独自乞讨的生活。
但这些年，她善于察言观色，在市井中学了一门手艺——顺手牵羊，无师自通。
事后她仔细想了想，定是那天她扒了一个风姿妖娆姑娘的钱袋子，扒了不该扒的人，所以才会被人给盯上了，一门棍子下去，差点就把自己给搭进去。
温沅芷轻笑道：“你是扒手，她是卖笑女，都是生活艰难的人，你却那么恨她？”
“那怎么能一样？”安安鼓着脸腮，生气道，“我是扒手，扒的是那些达官显贵，有钱就可以任性的恶人，但她呢？欺负弱女，逼良为娼，跟那些被偷的人一样可恶。”
温沅芷放下筷子，取过放在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
义愤填膺的安安目光闪了闪，顿时偃旗息鼓，赶紧往嘴里扒饭。
待到她吃完了，温沅芷问道：“吃饱了吗？”
安安点头，动作娴熟地用袖子往嘴上一抹，洁白的衣裙上立刻粘上一大块污渍，看得温沅芷直皱了眉头。
安安瞧见她露出昨日在柴房门前一样嫌恶的眼神，擦嘴的胳膊顿住，憨憨笑了笑，“我知道姐姐爱干净，所以来之前，特意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
温沅芷撇她一眼，转身离席，走出客栈。
安安追了上来，“姐姐要去哪里？”
温沅芷带着温临一直往前走，脚步不停，道：“带你去看看，那几个被逼良为娼的女子究竟过得怎么样。”
“唉？姐姐你不赶我走吗？”
“我为何要赶你走？”
“因为我不好养活。”
“我可没说养你。”
-
花楼地下确如温沅芷所想，有一条密道，密道窄小而狭长，正好可以容纳一人通过。
密道的尽头连着楼院后假山，假山背靠着清湖，正是那日温沅芷在二楼暂休时看见的那条湖，湖水清澈，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清冷的月色，以及岸边临湖亭中，独自对弈的男子。
亭中一盏青灯摇曳，灯烛火光下，照耀着男子犹如刀刻的鬓角，月色如辉，男子眉目间，温润如月。
李南初穿过长廊，走到临湖亭边拾级而上时，看到的正是月色下男人清冷的背影，心头涌上一阵欢喜。
上天待她不薄，在她深处万丈深渊时，派了他前来营救。
李南初想起那日，她正躲在胡人的羊圈里，周围到处都是肮脏不堪的羊群，照亮了半边天的火把，以及距离越来越近的胡人，她心下哆嗦个不停。
身边仅剩最后一位的贴身侍卫让她不要害怕，然后前去引走了胡人，牧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她一人缩在羊草堆里。
那夜的草原，月色全无，天空像泼了墨一样的浓黑，伸手不见五指。
李南初捏紧了拳头，一刻不敢闭上眼睛，她盯着毡房内的灯火，等着贴身侍卫回来。
但直到晨曦出山，朝霞漫天，也没等到人，羊群苏醒，她不能再继续等下去时，一名身着华丽胡服的商人出现在牧场，对着牧主说道，要将所有的羊群全部买下。
李南初记得那日，男人背靠东方日出，对她笑意盈盈，拱手作揖道：“下官恭迎公主回家。”
男人的声音温和，犹如天籁之音，炸响在李南初的耳畔。
临湖亭中的灯烛发出一声哔剥声，惊醒了回忆中的李南初，她发出一声惊呼，惊动了亭中男子，男子转头，问道：“公主？”
李南初提起裙摆，走出阴影，回应男子道：“是我。”
入了凉州后，李南初换了一身海棠紫的委地罗裙，腰系玉带，臂挽荔白色的轻纱披帛，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可惜，男子似乎看不见，目光又回到棋面上。
李南初抿唇，垂目时，看见男子左右各执黑白子的手，手指纤长，手背粗糙，是经常干粗活留下的痕迹。
“我听程树说，你已经担任了三年的地方县令，不日就要回京述职？”
亭中男子正是江澧兰，他听了话音，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原本是这样的，但现在恐怕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回去的了。”
李南初眼波流转，脚步微顿后，在男子的对面坐下，看着棋面，似是闲聊道：“为何？”
江澧兰叹息，“因为我有一位最惧怕的人。”他说起惧怕，言语里却不是真的害怕，反而有几分无奈。
李南初思索片刻，试探道：“你是说，阿芷？”
“公主聪慧。”
李南初惊讶道：“她是清阳郡君，你在扬州任职，你如何受她管束？”
江澧兰并无隐瞒的意思，说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李南初放执起的白子砰的一下坠落，发出清脆的响声，她静默了一下，平静心中波动后，捡起白子，放回盘子里，道：“那你为何还要躲她？”
江澧兰的手停在半空中，指腹轻轻地捻动着光滑的棋子，脸上露出宠溺的一笑，道：“就是因为是未婚妻，才会有诸多掣肘，处处难办，不如躲开。”
李南初咬紧了牙，邪恶道：“那你接下来怎么办？阿芷聪明，很快就会找来的，你恐怕等不到圣旨来了。”
江澧兰眸光一闪，抬头看李南初，道：“所以就请公主好人做到底，到时候一定要将营救公主的功劳归还给在下。”
李南初冷哼道：“我不如送佛送到西，回去先将你们的婚约解除，免得你处处掣肘？”
“那还是免了，”江澧兰挑眉一笑，“好歹这也是一道护身符。”
李南初静默。
这时，程树匆匆地从长廊走过来，见到他们二人在一起，松口气的同时，惊慌道：“你们快躲下去，刚刚得了信，郡君又来了。”
江澧兰一听，动作迅速，长袖一挥，将棋子扫落进棋奁中，抱起就走，临走前，不忘拉上李南初一起，打开密道的暗门，冲了进去。
李南初怒不可揭，嘲讽道：“你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只怕阿芷知道了更加生气。”
江澧兰沿着地道往前走，听了话后，想了半响，喃喃道：“当真是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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