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是千淮始料未及的。
“为什么？”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步轻鸿嘴唇紧紧抿着，鸦黑的睫毛半遮双眼。
他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等来许久的沉默。
“不想说的话，就别说了。”
千淮倒是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爱好，他们真正认识也不过两天，确实没亲密到能交换过去的程度。
步轻鸿却在她开口时煞白了一张脸。
他下意识抓住千淮的手，又触电似的立刻松开，急切到近乎惊慌地向她解释：
“我没有不想说，我会说的，我......”
“步轻鸿！”
她好像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千淮打断了他的话，回头牢牢握住那只冰凉发颤的手，直视对方薄红未褪的眼睛。
“我不管你之前经历了什么，又是被什么玩意搞成这样的。但我这里的禁只有两条，一条欺骗、一条背叛，只要不越界，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他的气息平稳些许。
“我说的话照字面意思理解，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别想太多。”
“那你会......把我赶走吗？”
他试探性地低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紧紧勾住千淮。
“我为什么要赶你走？”千淮扬起一边眉毛，“我不知道中位面是不是圣兽泛滥成灾，但在这里——一头圣兽出世会让整片大陆为之疯狂。”
“你比你自己想象中要珍贵很多，我没在夸张。”
步轻鸿终于松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只要诅咒被压制，我被吞噬的修为就会慢慢回升。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成为你身边最强的助力。”
千淮不怀疑这话的真假，灵兽的修为增长和人类差别极大，三分靠努力七分靠血脉。九阶灵兽的幼崽哪怕从不修炼，只要活到成年就能有至少七阶的修为，遑论传说中的圣兽。
更何况风系飞行灵兽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大大缩短了赶路时间、以及加快了逃跑速度。
千淮忽然想起来了件事。
她问步轻鸿：“品天阁拍卖会那天，火镰鹰蛋到底是不是你偷的？”
步轻鸿眨了眨眼：“那颗蛋的族群收留了我一阵子，我去找你的时候正好感觉到了同源的气息。”
所以是他偷的。
“你是怎么避开那些机关警报的？”
品天阁那些个陷阱，地阶强者走进去都不一定能完好无损地出来，他又是怎么偷到的？
“圣兽成年后无需契约就能化身拟态，只不过大家都不爱这一套，而且......”
步轻鸿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之后步伐微转，真身移开半步，在原地留下了个和刚才一模一样、除了不会动以外与真人毫无差别的幻影。
接着一抹颜色极浅的绿光闪过，仅有巴掌大的暗红狮鹰浮在半空中扑棱翅膀，乍看之下就像只嘴巴尖尖的小翼猫。
他翅翼舒展，继而将自己包裹起来，片刻后羽毛颜色全然融入周围的环境，只剩下一个极难注意到的半透明轮廓，连气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这里从未有活物存在过。
千淮叹为观止。
“这是狮鹰的种族天赋？隐匿？”她把小狮鹰拢进掌心，指尖勾蹭他现形后毛茸茸的下巴。
她听说过高阶灵兽可能会觉醒自己种族的天赋技能，那样的兽核也会将天赋加成转移到魔法师身上，但步轻鸿演示出的这种复杂而玄妙的能力，闻所未闻。
“或许是。它是我在逃跑路上觉醒的，但我没遇到过自己以外的第二只狮鹰，所以无从考证。”
步轻鸿晃了晃脑袋又变回来，走在千淮身边，轻声说：
“我的父亲是被母亲强行抓去的，在我出生后不久，狮鹰族就来人将他救走了......我只见过他一面。”
“现在你也逃了。”
“是。”他下意识地抚上手腕，血脉深处的诅咒隐隐刺痛。
“你刚刚问的为什么......因为我的母亲有非常、非常多的孩子，每一个都拥有不同的父亲。”
“我们从出生就被分门别类，天赋差的、长得不够好看的还没睁眼就死了。剩下来的被养蛊一样养大，能活到成年的十不存一。但即便如此，我的兄弟也数不胜数。”
“兄弟？”
步轻鸿垂下眼睛，停滞了一会。
“血蛛一族，只有女性才能觉醒血脉中全部的能力，母亲不会放过任何危及到她地位的活物存在。”
“所有的女孩，还在卵里的时候就被吞噬了。”
千淮一阵发冷，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所以你的诅咒其实是......”
“孕育初始就存在于我们体内的血，是母亲给所有孩子套上的枷锁。”
“无法反抗、无法剥离，她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我们生不如死。”
步轻鸿的声音掺进几丝不明显的颤抖，夜以继日的折磨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无休无止。
一只手贴上他的颈侧，薄薄的茧子摩擦过光滑无瑕的肌肤，将他从回忆里拽离。
千淮定定地看着他，掌心的温度让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心安。
“你已经逃出来了。”她说，“她够不到你，你是安全的。”
他闭了闭眼，将脸颊埋进千淮手心，借此求得一份安定。
“我绝不会再回去了。”步轻鸿的声音闷闷的，“我杀不了她解决不了诅咒，但凭着隐匿的能力，她也抓不住我。”
千淮不置可否。
逃避和躲藏从来都不是她认可的办法，但凡有一丝可能性，哪怕蛰伏再久，她都要找到机会反扑。
几句话聊完营地也到了，大部队已经基本收拾完毕，个个都熄灭了篝火，整装待发。
她回到自己的小队，看见个不速之客。
杨昕时带着两个护卫站在燕泠身边不知道聊了什么，远远见到千淮和步轻鸿便迎了上来，笑意盈盈。
“接下来就要进内圈了，之前的兽潮让队伍里有些人紧张了点，商议过后准备分一支小队把修为低一些和想回去的送出兽林，免得再出什么波折。”
她扫了一眼步轻鸿，不意外地得到对方抗拒的目光，只挑了挑眉就继续跟千淮说下去：“父亲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没有人要回去的话，考不考虑接下来和我们一起走？”
双生果一共只有四枚，在场势力却有二十来个，即便是风鹰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在混战中得手。
千淮看向燕泠征求意见，对方略颔了颔首，让她做决定。
出发前凤心说得很清楚，除非遇上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需要燕泠判断兜底，不然这一趟的决策权就完完全全在千淮手上。
杨昕时见状又补充道：
“我知道狼头和斩虎已经结盟了，他们这次一共有三个八阶，两个前期一个中期，如果打起来，我们单独都不好应对。风鹰这次来采双生果主要是给我准备的，如果成功，我们只拿一枚，剩下不论多少都归品天阁所有。”
这次队伍里的八阶一共也就不到十人，那边结盟直接占了小一半。再算上别的家族和参与进来的散修小队，竞争称得上是激烈，合适的抱团能增加不少赢面。
风鹰团长加上燕泠两个八阶强者，数量少，但都是八阶后期，就算和其他人对上也不一定会落下风。
千淮时间本就不多，前面星阳入学飞升还没影，后面又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上来的帝国王族，她不可能再等双生树明年开花结果，只有这一次机会。
“如果只拿到一枚......”
“那就各凭本事。”
杨昕时飞快地接了话，“我拿风鹰的名誉担保，绝不下黑手。如果只拿到一枚果双生果，就等出了兽林之后再决定归属，无论谈交易还是比武，我们风鹰佣兵团都能接受。”
千淮答应了。
佣兵最重视的就是名声信誉，风鹰这种大型佣兵团的尤其在乎，做出的承诺几乎不可能反悔。更何况有品天阁在旁，再怎么样他们也不可能把燕泠几人全杀了灭口，因此结盟的风险约等于没有。
启程前千淮多提醒了杨昕时一句，慕悦卿之前说的她还没忘，慕家的实力不足以参与争抢，但如果有什么方法在背后放冷箭，即便他们只有七阶也不能小觑。
之后的队伍分成两支，几乎所有四阶及以下的年轻修炼者都被几家长辈统一护送出兽林。剩下的杨昕时和楚江月都有重点保护，步轻鸿圣兽血脉，来兽林多深都跟回家似的，只有慕悦卿兄妹在进内圈后就跟上了千淮一行，夹在一众高阶强者里显得有些局促。
慕家对此颇有微词，但风鹰和品天阁两尊八阶大神摆在这里，大长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眼神愈发阴狠。
“真不知道你们在慕家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杨昕时嗤笑一声，灵蛇绕在颈间，颇为不屑地瞥了眼慕家的队伍，又转头看看慕悦卿她们。
“就一个七阶领队还敢把两阶的往内圈带，生怕里面的灵兽崽儿没东西练手呢。”
慕悦卿耳朵臊得通红。杨昕时话说得又毒又犀利，连反驳都没得反驳。
一行人越走越深，随着里面高阶灵兽的气息愈发频繁，几位领队都凝神观察，表情严肃起来。
“前面就是了。”
一路都不太说话的燕泠忽然出声，面前是一座巨大的裂谷，她们正站在陡峭岩壁的边缘。
千淮翻身下马，轻手轻脚地穿过半人高的草丛，拨开枝叶往下一看：
两根枝干环绕的巨树顶端，四个仍泛着青色的果子高高挂着，树下灵兽盘踞，至少有三五十之数！
这可不太好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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