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责怪他，萨拉丁格斗俱乐部的同伴们都上来拥抱他，给他披上毛巾，递给他运动饮料，新秀输给前冠军并不算丢脸，教练拍拍他的脸颊，表示他对帖木儿已经很满意了。但雅末儿看出帖木儿正失魂落魄、任由同伴簇拥着、伺候着，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金色的皮肤变得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他茫然地向四周看去，直到看到雅末儿，视线才变得集中、清晰起来，雅末儿也看着他，一种难言的痛楚藉由这目光贯穿了他俩，雅末儿知晓了帖木儿的秘密，从而分享了他的痛苦。
传言说，不像神宫中有众多服务生和安保人员，阿波罗中心神殿的侍者只有一位，他必须被化学阉割，因为他在一个封闭且无人监管的环境中不断地接触着大量月神宫女祭司，服务于她们神秘的神职工作。
怪不得穆萨总和他形影不离，还很照顾他的情绪，因为穆萨也知道帖木儿的秘密；怪不得帖木儿痛恨自己秀美阴柔的长相，总是想方设法地冒险闯祸；怪不得他追遍了全校的美女，原来是想证明自己身为男儿的魅力。
过往的一切线索被串联起来，是伤痛和耻辱推着帖木儿站上了这八角笼拳台。雅末儿再也没办法讨厌他了。
帖木儿被队友们簇拥着推进了休息室，穆萨走过来向她招手：“雅末儿，我们去竞技场外面等他，他可能要去医务室照腹部超声波，还得有一会儿呢。”
“他受伤了？”雅末儿没想到自己的音调这么高。
“不是，是萨拉丁俱乐部的惯例，他们是泳岛最好的俱乐部，”穆萨似乎看穿了雅末儿心态的转变，他笑得开心极了，“我就知道你并不讨厌他，只是在学校里被大家闹腾得心烦，走吧，下一场是次重量级的冠军赛，站在这儿会被大家挤扁的。”
“这么说，帖木儿他们是暖场的？”雅末儿觉得他们打得已经很好了。
“泳岛这地方就是这样，蝇量级选手特别少，大家觉得没看头。”
“只怕全世界的蝇量级选手都特别少，现在的人都胖——刚才主持人说他俩多重来着？”
“阿里五十六公斤，帖木儿五十六点五公斤。”
“不会吧，我还以为帖木儿更瘦呢！”
“阿里才一米六九，帖木儿一米七七，”穆萨笑着解释道，“我一米八零，六十八公斤，一般人达不到他们的体脂率。”
“要保持体重，他还能吃冰激凌吗——你认识阿里？”雅末儿满脑子是帖木儿刚才痛苦的眼神，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阿里是我哥哥的战友，超期服役总共耽误了他五年时间，他今年已经27岁了，年纪越大越难保持体重，而且蝇量级的选手都很年轻，再过几年体力很难跟得上他们，他很快就得重新考虑职业生涯了，要么不再参加格斗，要么就要增重升级，可轻量级或次重量级的选手个子都比他高，他处境很难，雅末儿？”
“啊？什么？”
“你在发呆。”
“对不起，我一直在想刚才的比赛，很精彩。”
“如果……你听到了什么，拜托你两件事：第一，不要跟任何人说，也不要因此表现出同情或者怜悯；第二，不要记恨阿里，好吗？”穆萨明明没在拳台边上，却猜到了结局。
“你怎么……啊！你拿着望远镜。”
“用语言挑逗和激怒对手是惯用招数，这场胜利对阿里来说非常重要，他人很好，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那么做的，我从望远镜里看他们的样子就能猜到，”穆萨郑重地说，“帖木儿其实并不易怒，他平常只是装作不好惹。”
“好的，我明白了，我也没记恨阿里，我都不认识他。”雅末儿刚说完这句话就想起自己刚才在拳台边其实和帖木儿一样热血沸腾，恨不得揍那个阿里一顿。
竞技场外面排起了长队，大家都在等待上一场的观众把位置腾出来，小贩们也跑出来向排队的人兜售香烟，里面是不能抽烟的，但是室外可以，他们把香烟拆开一支支卖，还殷勤地帮客人点上火。穆萨拉着雅末儿走得远一些以免被他们呛到，其实雅末儿完全不介意，青年小组讨论时才是烟雾缭绕呢——她只想确保站在帖木儿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确认他没有受伤，没被那句话所影响。她还是喜欢穆萨，可帖木儿却在短短一小时内成为了她的朋友。
“你们真让我好找！”随着一声响亮的吆喝，帖木儿已经站在了面前，脸上的凡士林还没全擦掉，亮晶晶地挂在他眉毛上。
“你没事吧？”穆萨伸手帮帖木儿捻去凡士林。
“没事，平常训练时被打得更惨，赛前我们俱乐部让高一级别的队友跟我对练，老把我打得满地找牙！嗨！雅末儿！不好意思，我输了！”帖木儿伸手挠挠头，他左手上有一块淤青，是刚才被阿里反绞的地方。
“比赛很精彩。”雅末儿由衷地说。
“我已经拼尽全力了，阿里很厉害，他在部队一定没放弃练习。”帖木儿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不快，但雅末儿觉得这只是一种掩饰。
“我们去吃冰激凌？刚才雅末儿还问你保持体重能不能吃冰激凌呢！”
“哈哈！老天，我又不是女生，我从不节食，每天被揍得像流浪狗一样，还要节食？那还活个什么劲！”帖木儿做出一个比平时更夸张的表情，雅末儿却觉得他是故作滑稽，穆萨越是提醒她不要表现出怜悯，她就越是忍不住揣测帖木儿的心情。
“那我们去吃个最大的圣代！我请客！”穆萨同时揽住了两人的肩膀，好像雅末儿和帖木儿一样都是他的兄弟。
“你的外套呢？”帖木儿扭头看了一眼穆萨的光手臂。
“噢！我忘了！刚才去还望远镜时可能放在摊位上了，”穆萨叫道，“我回去拿一下，你们等我一会儿，千万别自己去吃冰激凌啊！”
穆萨一边转身，一边拍了拍帖木儿的肩膀，甚至还冲他眨了眨眼，雅末儿觉得他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们边走边等。”帖木儿当然领会到了穆萨的苦心——说不定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可雅末儿此时被奇特的同情心驱使着，不由自主地答应了。
他们走到了竞技场外的广场上，还没长大的柳树在地面上投下稀疏的影子，长椅被太阳晒得发烫，尽管没啥风景可看，帖木儿还是拉着雅末儿坐下了。
“穆萨肯定对你说，别表现出同情我。”帖木儿笑嘻嘻地说。
“不，他什么都没说。”雅末儿赶紧否认。
“他不说就不是穆萨了，我了解他，”帖木儿把长手臂展开，搭在雅末儿背后的椅背上，“但他并不了解我——雅末儿，我希望你能同情我，你跟他们不一样，被你同情不伤自尊，你以前就同情我，对吗？”
“啊？”
“你学我，每次我们一走开，你就学着我的样子，在水里憋气、把手臂伸进洞里，亲螃蟹。”帖木儿悠哉地往后一靠，看着天上的白云。
“那是觉得好玩，不是同情你。”雅末儿没想到他知道这些。
“不，你是同情我，你同情我没了穆萨的帮助就没办法当孩子王，没办法让他们信服，其实我被一大群人围着，但真正的朋友只有穆萨一个，”帖木儿扭过头来直视雅末儿的眼睛，“跟你一样，只有一个朋友。”
雅末儿惊呆了，她从没想过自己总是那么关注他们俩的原因，她自己一直觉得是因为喜欢穆萨，可现在被帖木儿一说，她却回忆起那种怪异的感觉来——为什么明明喜欢穆萨，却总会记得帖木儿的一言一行呢？七八年前的往事，细节却像昨日一样明晰：帖木儿被“部下”气得直跳脚、帖木儿的脸被礁石划破了、帖木儿在大浪中写下了名字。
“对不起。”雅末儿不由自主地说，不知道是为自己听见了帖木儿的秘密道歉，还是为自己潜意识中一直同情他这件事道歉。
“别道歉，我想听的不是这句话，我想听你说的话，总有一天你会说的，等你足够了解我。”帖木儿又恢复了以往自负的口气。
“呸！”雅末儿配合地回答，但这回却不是送上一个白眼，而是灿烂地笑了。
卖冰激凌小贩的电动车开了过来，帖木儿给她买了一个荔枝味儿的圣代，他自己的是菠萝味，两种口味都是雅末儿喜欢的，他飞速地把顶上淋了菠萝果酱的部分舀进雅末儿杯子里：“我只喜欢吃底下的部分，但是不加果酱价格是一样的。”
虽然吃着冰激凌，但雅末儿心里暖融融的，她并不是喜欢上了帖木儿，再说，帖木儿也未必是真喜欢自己，也许共同的孤独让他产生了错觉，但跟这样一个了解自己的人当朋友真的很舒心，她决定以后要对他好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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