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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荆回头去找童舒遥,方才发现这个可怜小姑娘已经吓晕过去,再扒开废墟中的老妇,尚余一口气,四肢已僵,却是不肯瞑目。小荆虽不知那个白衣人是何人,更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她哪处,但这小渔之家今日切切实实因她遭难,这是她身平第一次欠人性命,当下胸中闷胀不畅,若是拿自己几百年的寿命换给他们,小荆当下也绝不说二话。
见老妇似有话说,小荆忙伏身倾听,老妇张张嘴,小荆半天只听得清四个字:
“遥遥......照顾......”语罢,老妇便咽了气。
段玉台知她心中有愧,安慰道:“长江江畔近几年来集聚不少舵头势力,总有些水贼恶徒残害沿江渔民,原本那些水贼并不是冲你来。”
两人正欲葬了老妇,段玉台忽感腹中一阵绞痛,小荆扒开他的手一看,惊呼道:
“阿,好深的伤口,你怎么不说。”
段玉台强忍痛意,运内力封了自己的穴位止痛,本想说不碍事,抬眼见她难得面呈担忧之色,一顿,便装模作样皱起眉眼来,额上挤出两滴冷汗,委屈道:
“疼。只怕他剑上有什么毒物。”
小荆急道:“那如何是好?需得把毒血放出来?”
段玉台见小荆又惊又急,却不由得笑出来。小荆气道:
“你笑甚么?甚么时候了还要诳我?!”
殊不知从前的荆簌性如木石,除了喝酒喝醉了能傻笑两下,往时便是不知爱不知狠不知喜不知悲,任凭他人再如何冒犯她,她从来不恨。那时他说她不似妖精,倒似来普渡众生的,后来才知,荆簌只是在世上活得太久了,对人世间反反复复那些东西早便麻木不仁,时间一久,竟如返璞归真,如孩童一般天真纯净,却又如老者那般波澜不惊。如今的小荆,方才活了二百余年,还未参透世间本真,能说会笑,会担心会流泪。
段玉台瞧着她这般,心底高兴,总觉得这般生活才有盼头,糊涂一点未必不好。
段玉台咳了两声,柔声道:“我不是诳你,只是劫后余生,我真心高兴罢了。此处不便疗伤,便劳烦你替我包扎一下,等寻了下个落脚处,你帮我运功将毒血逼出来便好了。”说罢便褪下半身衣物。
小荆见他赤敞胸膛,还是下意识避开目光,又见他腹下伤口已有溃烂之势,登时有些心疼,抬眼垂眸一丝一毫,都叫段玉台看了进去,也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方撕下裙角布帛要给他包扎,小荆忽然想到甚么,道:
“你等一下。”
转身便回香案下,出来竟找到一坛酒,说道:“我刚刚便闻见旁地好辣一阵酒香,拿来消毒正好,伤口感染了那便不好。”
段玉台还未拒绝,小荆已经鼓起腮帮子猛灌一口,“噗”地喷在他腹下伤口上,段玉台当下冷汗直流,心想:
‘还好我现在不知痛,却不知道一会穴位冲解了该有多疼。’
小荆见他发呆,奇道:“你倒是能忍。”
芊芊玉指触及腰间,小荆总觉心中有些不自在,却不知段玉台明面上一副没有知觉模样,心中竟也是赤火灼心般紧张。布帛裹至背后,指下光滑的肌肤忽然又有黏糊粗粝之感,小荆伸回手,竟是一手干血,忙绕到段玉台背后去看,才见他背上三道剑口,背上的血已经干了。
小荆才想到昨夜情景,不过当时自己已经近乎迷糊,又对付着那些白衣客,只觉背后突然被人用力一抱,也未留意到段玉台替她挨了三剑。
段玉台轻声道:“怎么了?”
小荆摇头不语,段玉台见她蹙眉,嘴角也耷拉着,明白她心里堵着,于是故意逗道:
“你怎么脸红了?早便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昨日可自觉蒙了眼,这回你倒是把我都看光了,心里是不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少胡说了,看来是不疼。你们道门中人甚么仙法甚是厉害,我担心多余的了。”
段玉台却轻轻一倚,将下巴倚靠在小荆肩上,两人便如相拥一般,小荆眼睛往下看就能瞧见他背上三道血口,却是不敢多看。段玉台感到小荆微微一僵,心情不知怎的好了很多,附在她耳畔,嗡声道:
“那便是胡说了,我累了,你借我倚一下,也包容些我胡说。”
小荆最不爱人情欠来欠去,抬手轻抚那刀口子,面呈苦涩,轻声叹到:
“段玉台,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段玉台不知作何回应,心下想:
‘傻姑娘却心中惭愧,殊不知我巴不得你多欠我些人情。’
却故意“嘶”了一声,假装疼得激灵了一下。小荆忙道:
“抱歉抱歉,我并非有意抓疼你了。”
段玉台回道:“你我既是朋友,我为你两肋插刀有何不可?如今你可别算那么精准,不在肋下也得算得,我替你挨了四剑,你以后也还我便是。”
小荆叹道:“我自是愿意。我活了这么久,从来舍命相救的,便是父母子女间也少见,何况天涯路客萍水相逢之人?从未有人甘心舍命救我,如今你我的情谊,我唯一珍视它。”
又问:“疼不疼?怎么昨夜里不说呢。”
段玉台只道:“忘了。”
他知道小荆不爱交出真心,生性偏爱独行,如今是真的珍视其为知己,不知小荆若是记起了当初两人渊源,如今的小荆会不会后悔不已。心下又咀嚼着小荆那番未曾有人舍命救她的话,不由得幻想这百年头来小荆是受过甚么苦甚么难,又不知那柳闻箫为何寻她的麻烦,偏生此刻穴位冲解了,一时间伤口生疼,额头上冷汗也冒出来,鼻底忍不住哼了一声。
“段玉台,说到一事,可怪了。昨夜那麟鹤兽,我本是一直带在怀里的,你可看见了?”
段玉台点点头,也才想起此事来。
“却不知为何,何时变成了一袋烂肉。”小荆开始细细回忆昨夜细节,盘算哪里出了错。
“烂肉?”
“倒也不算。”小荆摇摇头,“是颗人心。不似掏出来很久的,倒还有余温......”
小荆忽然面色一变:“莫非......”又宽慰自己道:“想也不可能,关山教离此处,天高地远,若是我教门中人,一颗心也早早凉了。”
心下又担忧起来,若是亲近之人,莫不是关山教的人被掳到此处才杀掉?只是门中出了她和涂珈,也仅有师父一人前来,不见得那群蝼蚁可以轻易把师父的心掏了,莫不是涂珈......
段玉台宽慰道:“涂珈身上的护身咒可护她一天一夜周全,只要不是太高强的术法,没那么容易真伤到她,顶多吃些皮肉的苦。”
童舒遥醒来,又痛哭流涕不止。两人哀叹久矣,给童舒遥服了一丸凝神丸,又喂了她些吃食,安抚其睡去。两人找回老渔夫身首,在屋旁挖了个坑,同老妇一并安葬在内,又削两木为碑,上刻‘童舒遥之祖父’、‘童舒遥之祖母’,方才唤醒童舒遥叫她磕了头。
穷苦孩子自小便比旁人懂事早得多,童舒遥突逢变故,沉浸悲伤中不能自已,长跪不起。小荆以为她会怨恨自己,也跪在边上陪她,谁知童舒遥竟抱着小荆,又抽抽噎噎哭了。小小孩子虽不懂甚么是非善恶的大道理,但是谁杀人,是谁舍命护她周全,她心中明镜儿似的清。
小荆又想起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涂珈,她已是拄杖可行,便执意要回去寻找涂珈,段玉台不多拦着,童舒遥哭得走了魂一般,呆滞着与昨夜全然不同。二人只得牵着痴傻的童舒遥前去。
路途遥远,段玉台却是元气打伤,何况小荆的刀笨重,不便御行,三人搀着走了许久,才远远看到昨夜的客栈。走近一看,已全然烧成灰烬,余下些焦黑的尸体,或被砍死的,已经没有活物的痕迹了。
“涂珈——”
小荆焦急寻着,双拐一扔,跪在地上扒着那些尸体急切地分辨,心里不免害怕,只是想着段玉台说那咒可以保她的命,安慰着自己。又心想若是涂珈还被困在此处,听到自己呼唤,若能呜呼两声,或是弄些甚么声响,自己还能救她。
童舒遥不知涂珈是谁,见小荆着急,心想一定同自己祖父母一般是亲近之人,心里也悲怆不已,稚嫩地帮小荆喊:“涂珈——涂珈——”
“小荆,你看。”
小荆抬眼顺着段玉台的声音望去,是昨日被打掉在地上的那颗心脏。那肉已然腐臭,虫蝇啃食,被昨夜那白衣客的道法烧灼了,半熟半生的,有些焦黑,鸦雀也围着腐肉啃食。
“只是奇怪,那些个白衣客既有术法在身,同你一样,却几乎不用来对付我们,也不知为何。”小荆看着那坨腐肉,回忆着昨夜情景。
段玉台道:“却也不见得都有资格修行术法,不同道门,术法习得也不同,并非相通,又有各自的禁忌规矩在。显然昨夜那些白衣客并非全是懂术法之人,大抵用了术法,还会遭反噬。”
小荆问:“你身在道门,可知他们是何门何派?”
段玉台点头道:“昨夜是不知的,但今日......今日那人,你不知?”
小荆摇头:“我不记得有这号人,只是他是冲我来的。”
段玉台也觉奇怪,说道:“此人乃妆成楼教的少教主,名柳闻箫。妆成楼教中人,我曾也见过几回,并非这群白衣客一样,看来,妆成楼教要变天了。我只觉得他们不似修道之人,倒像是柳闻箫的死士。”
童舒遥稚嫩童声忽然打断他们的对话:“姐姐,有字!”
二人寻童舒遥小手看去,那颗被啄得糜烂的心脏竟露出一角小纸,小荆忙抽出一看,却见两行血字:
欲见舍妹
速回关山教
小荆皱眉,那血字是早已便成深褐色,又裹满腥臭,不似后来才塞进这坨腐肉里的,应是昨夜那麟鹤兽被掉包之时,便已早早塞进这颗心中。可那时涂珈尚在现场,又为何这般写呢?
段玉台道:“怕是早有预谋。”
小荆点点头:“我细想来,便是如此。我曾听闻一失传秘术,江湖人称‘静时术’,能叫时间暂停,江水不流,飞鸟不语。”
段玉台却是不信,也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小荆继续说道:
“你别不信。只不过,天下哪有这般术法,实是一味迷药,无色无味,又及易扩散,只需一点点,嗅入迷药之人便在片刻之内如昏迷一般,醒来也甚么都不知道。只不过这片刻及短,不过眼睛两眨之间,迷晕之人尚未合眼倒下便醒了过来,以为甚么都没发生,又周遭人都面临此境,便如时间暂停一般了。”
小荆回忆着:“昨夜,以那些白衣客之力,我本不足以被剿得毫无反抗之力。却是记得我不知什么时候。后颈似乎挨了一记,疼得我神志发昏,胃里也想吐了。等我回头看,却一个白衣客也没有,全在我面前。
这便奇怪了,我本以为是白衣客偷袭,却见他们也似乎有些站不稳。他们既无法瞬移到我身前,也没理由自己打自己罢?”
“所以有人用了那甚么迷药,那时把麟鹤兽给换了?”段玉台听了七分明白,“你是想,此人才是幕后主使,一早计划了这事,昨夜我们去后,他便把涂珈掳走了?”
小荆点头:“若是为了寻我,却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也不知涂珈怎么样了,是不是真被掳走了......”
段荆二人再将客栈翻了遍,也未再见涂珈线索,便决定往关山教去。小荆劝段玉台自离不成,又不放心留童舒遥一人,只得盘算过江再做打算。正盘算时,巧不知段玉台从何处寻了条小船回来,二人合计一番,还是觉得把童舒遥送到城里寻户人家好好生活才好,三人吃饱喝足,便往西岭城里赶去。
小荆看段玉台牵解纤绳,总觉段玉台年纪尚幼,却事事周全,不似个少年生,便问:
“段玉台,你现下年几何?”
段玉台心想,你若是问我,那我近万岁不止了,却还是老老实实答了肉身的年岁,道:
“年十七了。”
小荆点点头,喃喃道:“过不了几年该娶妻了。”
段玉台道:“还早,还早。”
心想捉弄她,便问:“荆姑娘芳龄几何?我幼时隔壁住了一位姐姐,和你如今差不多大时,已是一儿一女的娘了。”
小荆道:“我说出来,不怕吓你,如今我少说也要三百多岁了。你可要唤我一声姐姐。”
原来荆簌自跳下堕仙台后,因修为甚高,竟然没有打回原形,不过是变成刚修成人形那会的孩童模样,也不记得甚么事了,到如今只以为自己大约是活了三百多年,却仍不知自己是只甚么妖,不过是十来年前叫江南一户人家收留,说在荆棘地里寻着她,便叫她小荆。
段玉台才知,原来她本是妖身,跳了堕仙台也不会变成人,是不会走轮回道的,却不敢多说,怕她想起甚么,便打趣道:
“姐姐活了三百多岁,那岂不是妖了?”
小荆却丝毫没有瞒他的意思,看着他道:
“是了,我是妖。你怕不怕?你们这些道士不就干收妖的活吗?你敢不敢收我?”
小荆心想:‘段玉台定然要说“你怎会是妖呢”之类的话。’
童舒遥听他们打趣,不知其意,只觉得好玩。
谁知段玉台只是笑笑,不说信或不信,自顾自走去。小荆正懵,听他回头冲她唤道:
“姐姐,还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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