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闻鹤来》转载请注明来源：技术流小说jishuliuxs.com
姐姐一直是扎在贺重玉心头的隐刺，这根刺穿破了她心中那个名为幸福的口袋，每当她感觉有舒坦喘气的时刻，一些微妙的情绪就从那个口袋中漏出来，于是她所能感受的喜悦愈来愈稀薄……
认识到自身的无能这件事，对贺重玉来说，到来得不算太晚，当她走出郗宁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就慢慢对她敞开了真面目。
很多人的成熟或者崩溃就是从得知自己的无能为力开始，贺重玉也不例外。她很幸运，拥有一些悉心呵护她的至亲，来自至亲的关怀让她的情绪偶尔不小心滑落到深不可测的悬崖边缘时，能缓缓缩回跃跃欲试的脚。
因此这个刻薄挖苦的内监不知道，面前的人用了多大的控制力才没有当即捋袖揎拳。
或许是觉得贺重玉冰冷的眼神并不具备威力，或许是皇帝的草草了事让他觉得已经化险为夷，于司监尤嫌不够，继续挑衅般说道：
“贺主司，你不能把我们怎么样！说到底，能爬到这个位置你就该感恩戴德了，世间女子谁有你这份体面？就算天大的体面也是陛下给的，他能给就能收，你自己找死不要紧，可别连累朋亲……”
“那些贱民，鄙如草芥，您觉得陛下会为了他们主持公道么？为了一些卑贱得不能再卑贱的蝼蚁，失却了陛下的圣心，多不值当啊，你——”
后面的话他没法儿再说下去了，因为贺重玉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
贺重玉背光站着，她的眼睛漆黑如墨，暑日的炎气还未散尽，她的神情就已经让于司监感觉到凛冬的寒意——也许不是幻觉，他渐渐提不起呼吸，眼前一片眩晕，游走在身体中的血液都仿佛凝滞、冰冷。
他想开口说，你这么肆无忌惮地下手，不怕陛下怪罪么？但他连救命都喊不出来，脸色泛起不祥的紫红。
就好像预判了他的心音，贺重玉打量着她手中的“杰作”，唇边绽开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
“于司监呐，你都爬到这个位置了，怎么还这般没眼色呢？”
“你大概是在宫廷里呆得太久，似乎忘了，你也是卑贱得不能再卑贱的蝼蚁啊！”
“贱民再微贱，到底还是陛下的子民，是太阳底下活生生站着的人……”
“可你，却连人都不算啊。”
“我弄死你，你觉得陛下会为你主持公道么？”
兴许是担心一不留神捏死了他，贺重玉手指微松，让他留口气听见自己说的话。
这些话像鬼魅钻进了于司监的耳朵，他突然感觉贺重玉这人邪性得很，没准真能下手——那么皇帝会为此责罚贺重玉么？
皇帝或许会申斥贺重玉，甚至会革除她现有的官职，这可能就是最大的惩罚了……若贵妃哭诉两句，兴许第二天她就能和没事儿人一样趾高气昂地坐在百工坊的正厅里。
但他可就真的一了百了地死了！
“宫中死了条御犬，陛下尚且难过，一连茹素几日……”贺重玉温和地笑，“你若死了，陛下……”她话未说尽，意味深长。
陛下会怒叱着没用的东西，然后随手挑个盯着他屁股底下的椅子的那些狐媚妖精立刻走马上任！于司监心中怒吼。
他后悔招惹贺重玉了，这女人有病，一点都不讲文官清流的框框条条，比武夫还多三分凶悍匪气。
贺重玉终于松手了，于司监就像团软面啪叽黏到了地上，他顾不得揉摔疼的腰背，两手扶着锁骨拼命地喘息。
没等他得空爬起身，一道阴影压迫向他的脸，他一晃神，胸口就踩上一只云锦缎面的靴子。
贺重玉微微用力，就听见脚下传来一声哀嚎，她冷声哼笑，“捡回一条命，你也算侥幸，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时光罢！”
贺重玉没想在百工坊就私下死手，她要拿律法堂堂正正地杀他，不止他一个，还有百工坊内所有残害无辜的禽兽。
于司监余光瞄到她远去的背影，他忽然感到一阵耳鸣，正痛苦地揪住耳朵，因此没有听见贺重玉转身时说出的那句轻喃——我斗不了贪官污吏，还动不得你们么！
不管如何，这些人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内监、外戚都依附皇权而生，身份天然就能引起世人的偏见，尤其因为前朝内监残害忠良的等等骇人听闻的事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内监几乎和“牛鬼蛇神”等同，仿佛只要将他们一扫而尽，天下就会立刻太平无恙……
“贺主司！贺主司！”
文从意一路小跑到贺重玉跟前，他肿起的脸红得和天边的晚霞有得一拼。
“抱歉，连累你受此无妄之灾。”贺重玉这才想起，这场风波的由头正是眼前的小内监，她走得气急，竟完全把他忘了。
文从意傻乎乎地笑着，“哪儿的话，是您帮了我。”他左右瞄望着，才鼓起腮帮子愤愤开口，倒显得他的脸肿得更高，“就是没有您，我也不缺那两顿打……于司监高兴也动手不高兴也动手，我就是他的出气包！”
但他转而美滋滋地笑起来，“您下手可真重……太解气了！嘿嘿！”
看他这副因看到于司监被打而郁气尽消的模样，贺重玉也不禁轻笑，她拍了拍文从意的肩膀，“你放心，很快他就再也不能打你了。”
文从意呆愣愣地站着，连贺重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转角处也没注意，他忽地低头去看窝在手心里的银锞子——这是刚刚贺重玉给他的，让他去买两贴伤药敷在脸上。
他转身走进百工坊时，没忍住蹦了一下，像只叼到肉骨头的小狗。
…………
百工坊旧案未决，贺重玉与领头的一干司监相看两厌，但她到底也做不了什么。
偶尔苏子津照旧上门蹭饭，都劝她，“可以了，你已经尽力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罢。”苏子津让她好好想想，逝者已矣，至于宁远么，若贺重玉仍心怀愧疚，就赠他一笔安生银子供今后度日便罢。
当时贺重玉沉着脸未置一词。
在众多坏消息里，也算有一两个好消息——荣州给贺重玉来信了。云娘和春亭的信是汇聚到一处写的，信纸前半截讲了寻香坊的生意兴隆，信纸后半截讲了文宣斋的蒸蒸日上。
收到这封信后，贺重玉整日紧蹙的眉头总算松快了不少。
即便如此，这些时日里贺重玉也没有停止上书，但呈上去的折子有如石沉大海。她也不止一次地求见皇帝，皇帝似乎烦了她没完没了的求见，总算同意见她一次。
即使贺重玉真的面见皇帝，也没得到什么好结果……但对听闻皇帝再次宣召贺重玉后，便心惊肉跳的一干内监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贺重玉着实太碍眼了，该怎么把她弄走呢？他们都在思考。
这事儿某种程度上比贺重玉想处置他们还艰难。贺重玉女子的身份某些时候是桎梏，但这时竟成了助力，起码内监们不能用从前那种，或是引诱、或是构陷普通官员的法子对付她。
不过没等内监想出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对付贺重玉，他们自己就先踏进了地狱……
同时，大雍朝堂上所有叫得出名姓的、有资格观礼千秋大典的官员，也仿若亲眼看见了地狱。
这是自当今登基后的四十余年里，百官从未见过的盛况：
白绫飘荡、黄叶纷飞、锣鼓哀鸣、唢呐悲声、玄棺相接、万民叩首……
百官一边埋紧了脖子自欺欺人似的当自己不存在，一边在心中破口大骂，在场的官员九成九以上，骂的大概都是同一句话——贺重玉这个疯子！
对于“贺重玉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个话题，朝堂从承德年间一直吵到了隆定年间，最终由史官亲自盖棺论定。当然史书不会写得那么直白，这太粗鄙，他们都是这么写：“贺尚书才思敏捷、素有奇志。”
自贺重玉始，大雍朝堂就走向了一个越来越诡异的画风，所谓的“礼仪忠孝”成了一张糊窗的破纸，必要的时候皇帝本人都会干脆地扯掉它放到脚底板下踩一踩。
不过在承德末年，官员甚至皇帝还紧紧扯着“仁厚爱民”的遮羞布，于是也让贺重玉有了可乘之机。
她的“奇志”第一次在世人面前亮相，也让在场的许多人感受到什么是“天崩地裂”，什么是“飞来横祸”。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们中有的人，比如冯彦之，他会选择告病躲避出席千秋大典，以逃脱这场轩然风波；
有的人，比如简御史，他会选择锲而不舍地秉呈陛下严查内监，避免事态在某个不知轻重的毛小子手上急剧恶化；
而有的人，或者说就是皇帝本人，他陷入了一种十分矛盾的心理，他一面深深后悔随手将贺重玉扔到百工坊主司这个官位上，给他惹来了天大的麻烦，一面涌上无尽的恼怒
——自他拔除姑母摄政势力、大权独揽之后，还从未遇到如此束手无策的时刻，他只能在所谓民心的逼迫下顺着罪魁祸首本人的心意行事！
罪魁祸首当然是贺重玉，在被皇帝亲手威压、驯化的朝堂上，大约也只有她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而赵意年已经忍不住眼中猛涨的盎然兴致，朱绣在一旁使劲钳住她的胳膊，才勉强阻止这个一向肆意妄为的公主，踩着皇帝愤怒的情绪，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环佩叮当地走向檐下慷慨陈词、掷地有声的贺重玉。
小说推荐：《北宋穿越指南》《维持女配的尊严》【笔趣帝】《炮灰的人生2（快穿）》《普罗之主》《轮回乐园》《种花家的兔子[星际]》《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洛杉矶之狼》《庆余年：范府大宗师》
沉年旧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技术流小说jishuliu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