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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卷另一端,岁月流转。
陡峭山林下方羊肠小道的石壁上,出现一排人影,随着日光光线转变,那一排排人影脚步蹒跚地出现在重华视线内。
这些百姓因家园被毁而被迫远离家乡,虔诚祈祷声触动画卷,让重华等在她们逃难必经之路,带她们进入画卷中。重华背着小背篓,坐在树冠之上凝视着远方烟硝,天空盘旋数只秃鹫,同她一样凝视着前方。
“什么是错,什么是对?”藤蔓另一端,愤怒声阵阵。
本体感受到的愤怒源源不断地传送给重华,可她目光空洞茫然,不知道本体为何在纠结对错。她是画卷中的一缕残念,职责只是将遭逢苦难的百姓带入画卷,并不知道画卷中此刻发生着什么。
画卷想创造一个世界,一个充满生机与希望的世界。或许每个物种发现自己拥有力量后,都会想着去做些什么,改变现状。画卷画成时,家里主人遭难,它被尘封千百年,直到重华临死前一缕精魄被它吸收,自此,它有了神识。
它洞悉过去几十年发生过什么,在净土中编制出一个完美的世界,将心中残念塑造出来,让残念们得以与家人团聚无忧无虑地生活。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流民身影越来越近,重华目光中的茫然悉数散去,最后只剩下担忧,她站在山林间迎面碰上流民,“阿叔阿婆们从哪来,要到哪去啊?”
野外山林间,忽然出现一个粉团团的小人,为首几个流民眼中一亮。
“阿婆阿叔们风尘仆仆一定是累坏了,不如去我家休息休息,吃些东西再走吧。我家住在山里,”看清流民眼中的贪欲,重华并未害怕,她浅笑指着山林深处,眸底如有一汪深潭,将一切情绪掩盖其中。
无数个画卷入口都有一缕残念伫立,等待接人入画卷中。当百姓们踏入画卷世界中,身上会沾染上从藤蔓上掉落下来的长腿蜘蛛,让其吸干人心中一切杂念,让她们相信自己面对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舜华整个身体与画卷相融,长腿蜘蛛吸收到的杂念顺着她手脚化成的藤蔓,转变成养分滋润着她,让她有足够的力量抗衡一切不该出现在画卷世界里的一切,包括不知何时进来的黑雾与蝴蝶。
留在画卷中的重华残念化成一道黑气朝小芽儿飞扑过去,想将她丢出画卷世界,然而姜莹察觉天阴沉下来紧紧抱着小芽儿朝屋里走去,让重华下不去手。
“这是我二姐,你接近她有何目的?”重华目光破碎,残念逐渐被黑气浸染。
钟离望还在仰头凝望着舜华,朦胧看不清的双眼让他见舜华样子还如当年那般,只是他如今年老脑袋糊涂得很,有点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看了半天,哈哈笑出声来,“看来是我快要死了,让我见见当年故人呢。”
说罢,钟离望又落寞地长叹一口气,“可是死之前,得把那帮小子给找回去啊,好不容易说通他们父母每天忙完农活来我家识字看书呢。”
这段呢喃声,每个字都带着强大的愿念,画卷感觉到渴求,舜华视线从蝴蝶身上挪到钟离望身上,藤蔓从虚空中抓出一支笔,作势要往画卷中画去,“可怜的人啊,我已经听到你的愿望。别着急,你会在这片土地中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住手,”团团蝴蝶飞舞到画卷面前,阻止舜华动笔将钟离望画在画卷之中。
“呵”舜华扬起藤蔓将蝴蝶打飞,毅然要将对方画下来,“谁也休想阻止。”
就在舜华落笔一刹那,一声声呼唤从画卷之外传来,“夫子,夫子您在哪。”
声音明亮,声声焦急。
舜华扭头望向一侧,隔着一道透明屏障,她看见几十个青年人举着火把漫山遍野地搜寻着,队伍中站着三两个抹眼泪痛哭的孩童,“夫子,我们再也不敢乱跑了,您到底在哪啊。”
对方发自内心虔诚地祈祷,让外界声音可以穿过画卷屏障。
他们在寻找钟离望,哪怕他同他们无血缘之亲,在孩子眼中是个惹人烦的糟老头子,可真见不到他时,又心急地上山来寻找。
“忘记他们吧,外面的世界动荡不安。这里你可以大展抱负,让你的才学在这里流淌下去。”舜华并未因这份真情而感动,她提笔在画卷上填上几笔。
瞬间,外界声音消失,钟离望所处空间变成一间明亮的房间,房中坐着十几个聚精会神认真听讲的学生,钟离望缓缓低下头,见手中拿着一卷书册,入目一行便是,夫坏崖破岩之水,源自涓涓1。
钟离望抬头看向学生,浑然忘记自己来此是找人的。
在座学生各个穿着浅蓝长袍,每个人正襟危坐等着夫子讲解,钟离望心生满意,指着坐在第二排一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学生问道:“你来讲解讲解,这一段是何意。”
“回夫子,此句意思是冲毁堤岸,破坏岩石的大水,其实源头都是细小的水流。而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的大树,也是由幼嫩树苗长成的2。”
听到回答,钟离望满意地点点头,他坐下身到蒲团上,故意将衣袖扫进砚台里。
底下学生见他衣袖被墨汁沾染大片,有几个连忙发声让夫子小心衣袖。
钟离望爽朗一笑,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指着只染拇指大小的衣袖朝众人道:“禁微则易,你们发现问题并提出,让夫子能很快发现衣袖被染,墨迹小能很快清洗干净,”说完这句,钟离望直接将整个衣袖覆盖在砚台里,等着墨汁将整片衣袖染黑,他又说:“救末者难。等整片衣袖染黑时才发现问题,为时已晚。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形成,发展与终止的过程,只要在灾祸之初加以矫正,就不会让灾祸演变到难以挽回3。”
这番话,让所有学生聚精会神地听讲,钟离望已经彻底忘记他来此是为何。
“我能感觉到他心中的喜悦,他喜欢这里。”舜华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蝴蝶,嘴角勾起,“这错了吗?”
蝴蝶扑到舜华眼前,眸中盛满失望,“这片大地困住他们灵魂,让她们不知生死不知爱恨,与家人永世不得相见,这里就不该出现!”
话音落,藤蔓扬起将蝴蝶抽落在地,舜华眼角满是轻蔑,藤蔓钻入画卷中让完整人形的她钻出来站在树冠上,树冠背后屏障外那群人还在不放弃地四处寻找,舜华只觉得讽刺,“他在外面可不如这里自由。看清楚外面那世道谁可以读书,是那些达官贵人们!平民百姓何时能读书?而他在这里,能教千人万人!只要想读,他都获得机会去传授。不论是男,是女。”
蝴蝶孜孜不倦地重新飞起来,想要唤醒画卷,“不要蒙蔽自己,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我们要改变的是外面那个世界,而不是创造一个虚幻之地,困住这些灵魂。”
“够了。”舜华面色转冷。
彼时,下方钟离望已经带着学生们上山赏春游玩,一帮人兴高采烈地爬山下水,吟诵诗词,欢声笑语不断,“瞧那面山峦,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4。”
“夫子,快看这里,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5。”一位学生挥舞着双手,指着水潭边苔藓中长出的一枝花,又听空中鸟鸣声,一副陶醉模样。
“今日观水中沙石,”另一位学生招呼众人看,“让我想起夫子曾写过,恒水沙无数,清流屡滞沉。我们都如这水潭里的沙石,混在一块分不出彼此,会随波逐流,也能积少成多汇集成巨石。”
天际之上的舜华冷不丁听到这一句词,身体一僵,她喃喃念出下一句,“澄波盈冽月,照此百年身。”刹那,她看见画卷外月色之下,栽倒在一片灌木丛中紧闭双眼毫无声息的钟离望,他满头白发上洒落片片落叶,记忆里出现一道被月色倾洒的蜿蜒小道,那个人隔着微弱烛光望着自己,不敢上前。
“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舜华喃喃道,“这里一切都是你平生夙愿,你在外面那世道里完不成的,都能在这里实现。”
这首诗是情诗,而钟离望的夙愿,无关男女之情。
另外一边,进屋后的小芽儿停止了哭泣,她睁大双眼紧盯着姜莹,小眼睛里盛满担忧,做好准备只要姜莹想出屋她就咧嘴哭。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姜莹打消出去的念头,她坐在桌前,拿起鲜肉包子放进嘴里咀嚼着,她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在饥肠辘辘,而这食物吃不完一样不断出现的盘碟中,已经让她感觉不出不对劲来。
“小芽儿,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有吃有穿还有地方住,我们不用逃难去别的地方啦。”姜莹笑着,颠簸许久让她紧绷的精神在这片安逸环境中开始松懈下来,她望向外面转晴的天空,笑得更加灿烂。
听到姜莹这么说,小芽儿瘪嘴又开始哭起来,“哇哇哇”声响彻方圆百里,吸引着周边邻居纷纷赶过来问她孩子是不是饿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姜莹心中温热,再次感觉自己来对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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