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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哥来时一脸疲惫，月白长衫打着褶，比平时更要沉默些。见周熙与正兴致勃勃跟着连姐采蘑菇，他默默垂下头去。
直到见到朝他伸过来的重华小手，他才鼓起力气扯开笑容，“今日学了骑马，夫子一直夸我聪慧呢。”
握住兴哥手掌那一瞬间，一股灵气从重华身上过渡到兴哥身上，为他扫去一身疲倦。重华甜甜笑着，眼睛弯成月牙，“那也不看看是谁。是兴哥唉！聪明又机智，什么事都难不倒他的兴哥！”
这几声赞扬让兴哥没好气地敲敲重华脑壳，小脸昂起，嘴边情不自禁扬起发自内心的笑意，却下意识看向箩筐中的蘑菇跟忙着采蘑菇的连姐，若有所思道，“以后我们也买马车，这样就能拿着这些往城里去卖。”
周熙与的声音随之传来，“兴哥，你怎么才来？那匹马不听话下次换匹温顺的。”
话音一落，重华能明显感觉到兴哥再次失落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华开始担心起来。
“那马很好。只是我今日初学，需要多些时间同马磨合。”兴哥转向周熙与，表情平淡。只是内心有翻滚江水，在周熙与略显洒脱的模样中逐渐沸腾，让他内心备受煎熬——他这样的出生能跟贵人一块学马已经很知足，又怎么能找马的问题。
这...
重华皱眉，握紧兴哥的手想探究他一点内心。
“他心中有鸿沟，能靠自身跨过去便百年不倒，若跨不过去此生尽毁。”一道温和的声音自山林中响起，让重华收回试图探究兴哥内心的灵力。
她问道，“为什么有鸿沟？”
“穷人跟富人之间，本就有鸿沟。就同这世间有三六九等一样，人是被分成等级的，”三福缓缓从山林间走下来，时间在一刻静止。
“等级？”重华不懂这话。
“自然。”三福从衣兜里掏出一把花生，塞到重华手里让她吃些。一边打量着僵住身形的连姐、周熙与，最后将视线转到兴哥身上，“穷人需辛苦劳作换口粮，富人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穷人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富人早已弃之一边。”
“你之前不还有那一套知识论吗，举一反三，都是一样的。”三福找到一个大蘑菇，一屁股坐下去，“所学所知、包括见识见解都因阶层而各有不同。不信你去听听周熙与他现在在想什么。”
“周熙与学骑马，是学君子六艺中的御。他骑马驾车，那一刻想的是策马扬鞭日后有一番作为。兴哥学骑马，只想着以后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卖野味，这就是阶级不同带来的认知。”三福吃完花生，又从兜里掏出一把核桃，继续分给重华。
“你若还不懂，我便说得更通俗一些，”三福仰头望向从树冠缝隙中漏下来的阳光，嘴里塞满吃食，“从兴哥读书开始，他便打开了一扇门，那扇门后面是他从不接触，也不知道的事物。过去五六年所接触到的认知见解在这扇门后被击溃，他试图重塑认知，却在看见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后自惭形秽，认为自己是井底之蛙。”
“他们穿着不同，待遇不同，想法更是不同。”重华喃喃道，心中似乎有些明白了。
“看钟离望，他便是一个好例子，”三福再次从兜里掏出一把樱桃干，分些给重华，“他在打开门后，用自身力量跨越了那道鸿沟。富人不愿意将知识传播给穷人，对他有太多约束，将他困在李家宅院里不得自由，但他具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教兴哥，教你。更希望越来越多的穷人孩子能学到知识，跨越阶级。”
“可是阶级很难跨越，势必会头破血流。”重华顺着三福这句话说着，她一把将樱桃干塞进嘴里，内心燃起斗志来，“头破血流又如何，前有女娲补天愚公移山，后有钟离望这类人，这世道以后该怎么样，该是我们这些孩子创造的。我要让兴哥跨越鸿沟，我还要连姐也能去读书！”
“好志气！”三福正想掏兜，听重华这番话连忙拍手叫好：“可如今，兴哥若不加以引导，他会将桎梏住。”
“兴哥聪明，他总会看清楚的。”重华捏捏兴哥小手，感受着这双手带来的温热，她柔声道，“我们虽为最底层，每日为温饱奔波。可姐妹之间互相帮衬，不光平安长大，如今阿春姐姐都即将婚嫁。我们不贪不坏脚踏实地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这个，我又不得不说你几句了。”三福掏出野山楂，一口一个嘎嘣脆，“你是你，兴哥是兴哥，连姐是连姐，你们虽在一个家，可想法也都不同。你若真想带她们跨越阶级，也该时常询问她们所思所想，不要用你之想法去引导她们去做什么。”
“每个生灵在此天地间都是独一无二的，都该受到尊重。”猛然，重华脑海里钻出这一句话来。
“这人，好复杂啊。”听着地仙同重华说的这番话，榆树精跟蘑菇精，包括其他精怪们围在一块，不由感叹道。它们这些精怪，只看修行，待修成地仙、家仙，便会获得大智慧，看清这世道法则。
人也修行，可修的是内心，千变万化的难以捉摸。所以这么多年来，人修成仙的太少见。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重华低头，思想因这番话而触动，也让她浑身轻松。
三福地仙已为她指明前路，她还有什么不敢去做的。
见重华有所顿悟，三福将兜里剩下的干果全部塞到重华手里，随后笑着隐入山林间。
一阵微风卷来，摇得树枝晃悠悠的，搅动静止的时间。
“多骑几次就好啦，”周熙与爽朗声传来，“以后你早些来找我，我带你去骑。”
这周熙与真是好人。
下一秒，对方又说，“可你得教我怎么做弹弓，我听说那玩意儿可好玩了。”
好嘛，原来是为了玩。
兴哥低头，又抬头，“好。”
说实话，三福地仙话虽是对的，但重华还有一个见解便是：有时候穷人潜意识会想着向上跨越阶级，可富人里或许也有人想向下跨越阶级。
如周熙与，如当初带钟离郎君读书的那位李郎君。
钟离郎君说，要让周熙与学书本之外的山野万物，这何尝不是让他见识下层阶级中人是怎么生活的。只有知道上下阶级，看清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与带给这个世道的影响，人才能选择一条正确的路朝前走。
周熙与是皇子，或许他身上也背负着期望，要他成为什么什么样的人。就像她期望兴哥能学成，可明辨是非，长大后不要成为坏人。
股股白雾从山林之间往重华身上涌去，一束神光随着她思考而若隐若现。
一团黑雾伫立在不远处，打量着重华身后神影，心中怨念猛增，乌压压朝山下江宁镇扑去。它无法撼动重华所想，但天下之人不全都是重华，她认为人可救，那它便让她看到这人心最丑陋的样子。
“别捡了，快下山。”不多会天上乌云密布，眼见着电闪雷鸣。阿春阿喜着急赶回来，招呼着大家赶快收拾东西回去。
“这雨太邪门了，你们快回家躲着！别出门去。”榆树精大声提醒着重华，“待明日天晴，你叫上你家阿哥，再找几个壮汉来后山把我祖父树身给搬下山去。”
“知道了，你祖父喜欢吃什么，我明天一并带来。”重华被阿喜背起来，听到这话，连忙循声问去。
“带点酒，它爱喝！”榆树精也不客气。
听到回复，重华头靠在阿喜肩膀上，听着她着急的心跳声，担心道：“这雨邪门，得赶快把二姐喊回家，我们回家后别再出去了。”她没说树的事，想着先把这雨躲过再说。
“听你的。”重华每次来山上总会有些奇遇，导致阿喜对重华在山上说的话深信不疑，她每次都觉得是有神灵在冥冥之中保护着她们。
将重华放到阿春后背上，阿喜背起箩筐飞奔下山，她腿脚快，能早些找到姜莹。
轰隆声不断，阳光明媚江宁镇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中，飞沙走石使人很难行走。
“先去我家，等天晴再回李宅吧。”风刮在脸上格外的疼，兴哥抓住分辨不出路的周熙与，见他因雷霆声听不到，鼓起勇气大声喊道：“先去我家玩！！”
玩？好耶！周熙与这回听到了，不惧这飞沙，扯开一抹笑回应着。
混在黑暗里的，还有一团一团四处横飞的黑雾，它遇人便附身上去，搅动这些人内心直至浑浊。
这风，这雨，确实邪门。
重华嗅出恶臭味，不断从地底翻涌上来。她感觉到三福出现在山林间，施展仙力来抗衡潜伏在黑暗中的力量。
“小心。”周熙与的声音在前方传来，紧接一道白光从她眼前划过，让重华承受不住地大口喘着气。
一只巨大蝴蝶扑扇着翅膀立在双眼无神的周熙与身后，将几团朝兴哥飞扑过来的黑雾拦住。
蝴蝶身上散发着强烈灵力，净化着扑过来的黑雾。只是这黑雾已吸取全镇怨念，力量骇人，让蝴蝶身上光芒弱了好几分。
“何方妖孽，竟敢在江宁镇作祟，”三福在山林间发出一声怒吼，想从兜里掏出法器，结果掏出一把干果，愣了几秒后赶紧将干果塞进嘴里后再次掏兜。几次后终于从布兜里取出一小根树枝，法诀一念树枝快速扩大成拐杖，三福将拐杖狠狠捣入地底，仙力顺着根须扩散出去分布到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上、苔藓上。
“还不散去！”三福瞬间从朝气蓬勃的青年化成老者，身上仙气浓郁，一层一层朝山下黑雾攻击而去。
蝴蝶在前方不断扩大身形，不光保护住重华一家，更护住周围有人影之处，净化着她们体内的怨力。
但带来的后果，是周熙的脸色逐渐苍白。兴哥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扶住周熙与，将他往家里拖。阿春背着重华，手里牵着连姐，身上灵气逐渐显现将她周围保护其中，才能快速带着大家赶回姜家。
前方有神灵保护，后方有地仙护佑，两方汇全身灵力也不能将来势汹汹的黑雾消灭。
“是你，你究竟想做什么。”重华闻出黑暗中潜伏的是谁，内心有股意识想要冲出体外。
黑暗中显现出一颗头颅，见周熙与身上灵蝶时目光一震，而后大声笑起来，这笑声引得地动山摇，人心惶惶。
“可笑，真是可笑。”它大喊着，周围怨念一窝蜂朝姜家飞扑而去。
“可笑你个大头鬼，给姑奶奶滚！”重华大声一喝，灵气在身上打开一道口子将扑来的怨念悉数吸进体内，随后她从虚空一抓，抓出一颗汇集着净化后的怨力，朝黑雾扔去。
重华目光喷火，脸上稚气全脱，昂首满脸严肃。
此刻，她已不是五岁的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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