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顿陛下为希尔达授勋的日子,是她十三岁的生日。
也正是这天,奥特登下了冬朔年以来的第一场雪,自北境踏雪而来的女孩换下了她黑色的丧服,穿上了专为她准备的银色轻甲。或许是考虑到女孩体重较轻,与轻甲搭配的斗篷并没有用厚重的布料,玫瑰花瓣一般的柔顺织物披在身后,将肩膀向后拉直,让原本就比同龄人高出一些的希尔达身姿更加挺拔。
四楼书房的茶桌被移动到了窗边,阿黛尔抿了一口加了牛奶的红茶,趁对面的人不注意,迅速丢了三颗糖块进去。在这里能够看到下面的院子,此时地上一指厚的积雪像是为今天仪式的主人铺下了白色的地毯,那个站得挺拔的女孩,就在地毯的那一头垂手等待着仪式开始的乐声。
一开始阿黛尔以为给希尔达戴上骑士徽章的人要么是自己,要么是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看诗集的那个家伙。毕竟,希尔达没有战功,由王子、公主,或者亲王来授勋比较合适,可父亲执意要亲自来——尽管母亲也觉得让伦纳德来为他未来的妻子授勋比较好,但父亲总有办法说服她。当然,就算不说服母亲,母亲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他才是国王。
既然父亲要授勋,那么与之对应的,授剑仪式应该是由母亲来做,这样才是相匹配的一整套流程。母亲也没有反对这件事,反而很高兴。
对于一个亲姐妹去世的人来说,看着姐妹的孩子获得荣誉,甚至亲手为孩子送上这份荣誉,心里总是会宽慰些的。这么想着,阿黛尔搅了搅杯子里的红茶,又去看对面那个专心致志看书的家伙,问:“父亲说要给她封什么称号了吗?”
伦纳德翻过一页书,简单回答一句不知道。
阿黛尔翻个白眼,心说你才是最应该知道的,但类似的话她实在已经说累了,懒得再跟这个家伙多费口舌。
“雪下大了。”看着窗外,阿黛尔喃喃说。
这时,伦纳德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也看向了外面纷扬的大雪。盛装的王后为那一身轻甲的金发女孩送上长剑,女孩低下头,接受王后的吻。
那是一把看上去要比实际重量轻一些的精致长剑,护手像是数个盘旋的星辰一般,围绕着剑柄,留下温柔的庇护。希尔达双手捧着这把剑,在指引下前往举行仪式的大厅。
希尔达忐忑的心在刚刚授剑仪式时,被皇后的一个吻安抚下来。皇后低下头来吻了吻自己的头顶,让希尔达想起了每天晚上妈妈来跟自己说晚安的时刻。她已经不再哭了,但还是很想念妈妈,很想很想。
想到妈妈在天上看着自己,希尔达走得更加坚定踏实,原本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的脚步沉稳下来,在积雪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想让妈妈看得更清楚一点。
希尔达双手捧着那把剑,在威尔顿陛下面前单膝跪地,低着头高举起手中长剑。
“很高兴能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你,希尔达·纳尔逊女勋爵。”威尔顿声音威严,希尔达有些意外,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叫,之前和礼仪老师对练的时候,老师说的也只是她的全名,没想到陛下会把爵位念出来。在意外之余,希尔达突然开始感到不安,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是现在她还不知道。
“我为许多战士戴上过这枚骑士勋章,每一次都是怀着骄傲和感激,这次也不例外。你的父亲是一位令人敬佩的战士,我相信你也会是。来吧,我的孩子,我的战士,宣誓吧,说你会秉持公义的烛火,行走于腐朽的黑夜。”
“我会秉持公义的烛火,行走于腐朽的黑夜。”
“说你将心怀友善的怜悯,庇佑弱小的存在。”
“我将心怀友善的怜悯,庇佑弱小的存在。”
……
一句一句,一段一段,希尔达在威尔顿陛下面前完成了整个宣誓,被允许抬起头来。
抬起头来之后,希尔达看见的却不是威尔顿陛下的脸,站在她面前单手持剑的,分明是维安妮。那张已经许久未见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看见维安妮将那把剑轻轻搭在自己肩头,用剑身按在自己肩上。她听见维安妮的声音在轻声说:“你将跨越无数凄苦的寒夜,面对一切生,一切死;你将诛杀沉沦者、功利者、背叛者,诛杀一切有毒之物、有害之物;你将踏过海与山,踏过孽与罪,踏过爱与恨,踏过火与血;你将付出理想,付出灵魂,付出生命。此时,我要问你,这条道路,你是否甘愿?”
一边说着,维安妮将剑身向后抽走一段,只用剑尖点在希尔达的肩膀上。
这是礼仪老师没有说过的宣誓内容,让希尔达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维安妮的样子从眼前消退,威尔顿陛下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将那把剑重新交还给希尔达,声音饱含悲痛地,对这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孩子说:“我将赐予你雪玫瑰骑士的称号,从此,你便是我的骑士,是迪尔法兰的骑士。同时,我也将赐予维斯特洛·纳尔逊公爵爵位,他将继承我的兄弟、我的手足、我的挚友豪恩·纳尔逊的一切。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愿纳尔逊家族的先祖之灵庇佑你们兄妹三人。”
希尔达怔怔地做不出什么反应,看她跪在那里迟迟没有站起来,始终在一旁看着的王后走过来将女孩扶起,然后悄悄别过脸去拭泪。威尔顿将那枚勋章别在希尔达胸前,银色的徽章在红色的斗篷上如同玫瑰花瓣沾染晨露,但希尔达什么都没有看,什么都没有想。
接下来应该是希尔达感谢国王赐予勋章和荣誉的时刻,希尔达直到仪式开始之前都一直在背的那些话此时一句也说不出,她站在那里,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但是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威尔顿没有催促,也没有引导这个孩子继续下去完成仪式,他只是看着希尔达。
在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沉默里,终于,丢了魂一样的女孩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干干巴巴地背完了那段感谢的话。
阿黛尔正算着时间,疑惑怎么仪式还没有结束,就看见红色的斗篷如同一面展开的旗帜,飞速穿过院子。那女孩想要去抢一匹马,但被身穿黑甲的人直接从马背上扯下来摔在了地上。阿黛尔忍不住惊呼出声,趴在窗上紧张地看着:“怎么了?仪式不顺利吗?小希尔达为什么要跑?”
伦纳德也看向那边,雪地里,女孩蹲坐在地上,手里仍旧抓着马镫,那北境来的黑甲骑士像是按一个匪徒那样按着她的肩膀。
“豪恩·纳尔逊公爵去世了。信是今天早上送来的。”伦纳德回答了妹妹的问题。
阿黛尔不可置信地瞪起眼睛,回头看伦纳德:“今天早上!天啊,纳尔逊大公明明还很年轻……”
伦纳德看着雪地里那显眼的红色斗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窗外雪越下越大,希尔达还在那里被特里安骑士按着,马轻轻喷了两下鼻子,似乎在抱怨,又好像是在打喷嚏,希尔达这才松开了手,但特里安骑士没有放手的意思,仍旧把她押在那里。
“那是我的父亲,特里安。”希尔达艰难地吸了一下鼻涕,这次没有称呼对方为“特里安骑士”,一方面现在她已经成为了正式的骑士,与特里安身份相同,另一方面,她也要用这个称呼提醒对方,他曾宣誓对自己效忠,是自己的下属。
特里安骑士完全不在乎这个,他还是把自己宣誓效忠的这个主人摁在雪地里,并且用一种完全无所谓的语气说:“我当然知道。”
“那你就应该放开我,让我回去。你对我的父亲和我宣誓效忠,就是为了某一刻把我塞在雪里吗?”
“你不能回去。”
希尔达看向特里安,她看见特里安身上的雪,看见特里安在白雪覆盖下凝重的双眼,那一刻她被雪短暂蒙住了眼睛,擦去脸上的雪之后,眼泪也终于流下,希尔达抽噎着对特里安哭喊:“那是我的父亲,我要回去,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你知道来回一次需要几天,你也知道,等到你回到北境,大人他也早已下葬了,你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不是吗。”或许是在雪地里待了太久,特里安骑士的语气甚至有些冰冷,在对方的话语里,希尔达轻轻打了个寒噤。
于是,希尔达只是哭。
松开女孩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特里安骑士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是命运、死去的大公、在这里的人们,似乎都忘了,这只是一个今天才刚刚十三岁的女孩,无论她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现在的她才刚刚十三岁,她需要的不是爵位、荣誉、责任甚至未婚夫,她需要的是家人、朋友、拥抱和快乐的生活。
女孩在他积雪的肩头哭泣,特里安伸手掸去她斗篷上的雪花。
在遇见豪恩·纳尔逊之前,特里安也曾有过这样的一个日子,天上飘着大雪,他抱着女儿,跋涉在一朵雪花与另一朵雪花、一座墓碑与另一座墓碑之间。此时在他肩头抽泣的女孩,和他女儿去世时一样大。
特里安吐出一口气,像是从嘴里放出了一团云。
“生日快乐,希尔达小姐,还有在远方的维安妮小姐,生日快乐。”
技术流小说【jishuliuxs.com】第一时间更新《永恒之王》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