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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为什么不告诉她沈梅还活着？”离开唐欣家的时候，张江问。
“没必要，”李胜男说，她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说了反而徒增变数。”
“什么变数？”张江问。
“唐欣这个姑娘，这么多年受到的非人的虐待，已经让她的内心变得和正常人有点不一样了，所以我有点拿不准她知道了以后会做什么反应。”李胜男说，“当然有可能是母女相认抱头痛哭皆大欢喜，但是也有可能她觉得自己的目的没能达到，于是变本加厉，更有甚者亲自跑医院去弄死沈梅。”
“沈梅本来就已经没几天好活了，就让她安安稳稳地，带着一丝遗憾，但是心怀希望地走吧。”李胜男说，“就让她到死都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个受尽伤害的小白花吧。”
张江叹了口气。
“哦对了，”张江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对李胜男说，“李思娣的那个案子，队里其他的同事接手以后，进展得很顺利，再加上李思娣信息提供得很详细，所以证据链也比较完整，这几天就在准备写结案报告了。”
“恭喜啊，”李胜男说，“这才几天啊，就破了个谋杀案。”
“你就别阴阳怪气的了，”张江说，“这个案子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有数，真的是我们‘破’的吗？”
李胜男没有说话。
于是张江接着说下去：“我们本来是打算在报告里面强调一下李思娣的积极表现，然后给她算个自首，这样移送到法院那边的时候应该可以争取轻判，可是……”
“可是她不愿意是吗？”李胜男轻轻地接下去，“她请求重判？”
“以案件的严重程度，再加上她自己的态度来看，到时候可能会判到死缓，最轻也是个无期。”张江说，“我们这几天把报告写完就准备提交上去了，事实清楚，嫌疑人供认不讳，应该不会拖很久就能开庭……你到时候要去庭审吗？”
李胜男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偏过头，看着远处的高楼，说：“看情况吧。”
这厢李胜男还在伤感失落，而那边她的师父张江却已经掏出了手机，开始打电话：“喂，刘儿，你安排两个兄弟到唐欣家的楼下守着点儿，今天我们过来问她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只问了一半没有问完，我们担心打草惊蛇，她如果真的和顾东川的死有关系，那么她可能会想要逃跑。你们在她楼下盯着点，如果真的有什么异动，当场带回去。”
李胜男看着张江挂了电话，不由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有这么一个靠谱的师父，也挺头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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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办公室才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热，路天辰和杨乘风就回来了
“啊，真的是要累死了，”杨乘风往椅子上一摊，看起来动都动不了了，“不是我说，李胜男，你真的没记错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叫蒲海的人吗？为什么我们都没查到呢？”
“怎么可能呢？”李胜男说，“我真的认识他，虽然这个哥们儿不是太爱和人说话，但是我真的可以保证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
“确切来讲说不是我们什么都没有查到，而是关于这个人的近况，我们什么都没有查到。”路天辰说。
“什么意思？”李胜男问。
路天辰解释道：“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个叫蒲海的人，也死了。”
“不至于吧，查一个死一个？咱们这是什么死亡笔记吗？”李胜男无语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张江说。
于是他的三个徒弟齐齐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师父。
“你们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某个人的梦里。”张江说，“如果这就是这个人希望我们查到的东西呢？那个人就是希望我们什么都查不到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什么查不到就对了。”路天辰说。
“所有的线索都煮成一锅烂面条也对了。”杨乘风瘫在椅子上，咬牙切齿地说。
“那我们不会被困死在这个案子里吧？”李胜男不无担忧地问。
“不会的。”张江说，“就目前我们这个案子进展的情况来看，这个梦境的‘梦主’绝对是和这个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人，我不相信我们只是这个梦境里的npc，这个案子只是和现实世界保持一致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设定，这个‘梦主’他也许有某些事情或者有某些执念就和顾东川的死有关，甚至有可能这个‘梦主’穿越进这个梦里，就是为了杀顾东川来的，那么我们这个案子处处碰壁，怎么都进展不下去，也就有情可原了——因为这个‘梦主’根本不知道这个案子警方是怎么查的，大概是什么时间点会进展到哪一步，他最多只会知道一个最终的结果，而不清楚其中的过程。那么按照‘逆流’系统的关于梦境的设定来讲，跟他的执念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他却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就会根据他的潜意识或者当时事情的发展，来自己决定走向。”
张江不愧是干了几十年的老刑警队长，不过是从案子的一个调查情况就能分析出这么多，甚至还找到了嫌疑人的一个显著特征。李胜男坐在一边低眸不语，内心却有惊涛骇浪。
如今她的师父，这么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深入调查，甚至直接加入了这个调查组，她真的更加没有信心能够瞒天过海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啊，师父？”杨乘风问，他是真的没招儿了，他现在在人家的梦里，而他能查得到什么，甚至都还完全是人家说了算。
“我们作为警察，怎么着也大不过造物主吧？”杨乘风说，“在这个梦里，‘梦主’不就是造物主吗？”
“也不一定。”张江回答，“我们可以根据梦境的机制来找到里面的bug，找到这个梦主，自然也就能破案了。”
“什么bug？怎么找？”路天辰来了精神。
“就是……”张江刚想说话，路天辰就接到了接线大厅打来的电话。
他面容严肃地挂完电话，对着屋里的几个人说：“走吧，出一趟外勤……蒲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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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尸体是刚刚在他自己的小出租屋里被发现的，是一个不知道倒了几手的二房东租给他的，和咱们系统里留的地址完全不一样。”赶去现场的路上，路天辰说，“难怪我和乘风跑了半天一无所获呢，这哥们儿在系统里留的信息全是错的，他现在过得跟一个有收入有住处的流浪汉也差不了多少，能找得到他才怪了。”
“而胜男你也算是见过他的人，一会儿还得你辛苦辨认一下。”路天辰最后说。
“嗯。”李胜男点点头，“我尽量。但愿尸体别坏得看不出来。”
“不至于，现在好歹也还是正月呢。”路天辰说着，率先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原来在说话之间，他们就已经到了。
蒲海的出租屋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里面，这个小区简直就是城改的漏网之鱼，据说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建的，比李胜男的年纪还大，里面各种杂乱无章的楼型、乱七八糟的违建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互相堆叠，遮挡着彼此的阳光。楼与楼之间一条条粗壮的电线纠纠缠缠，使得他们四个乍看起来像是掉进了盘丝洞的蚊子，只待着被一个一个黑黢黢的窗户后面的血盆大口吞噬殆尽。过道间、楼道里，到处都停满了自行车和电动车，他们有时甚至只能七扭八歪地侧着身子从横七竖八的车子中间穿过。偶尔碰到一辆电动车，那车便立马像被他们玷污了一般扯起嗓门哭嚎起来，然后便吵得近前某家屋子里的泰迪犬和声般叫唤起来。一只狗叫了，三秒钟之内一栋楼里的狗都会跟着叫起来，再然后附近的楼里，乃至半个小区的狗都会此起彼伏地扯着嗓子叫唤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屠狗场。然而却没有一家人因为这个声音觉得不耐，他们似乎早已对此司空见惯，又或者充耳不闻，又或者，他们早已对被这样的声音充斥的生活而感到麻木漠然。他们只关心自己家里的那一亩三分地，偶尔和对门的邻居打个照面，假笑着点一点头，又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但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关心他人，楼里谁谁谁家的闺女离婚了，谁谁谁家孩子学习不好，半夜挨打哭嚎声吵醒全楼的人，又或者谁谁谁家的孩子在外地挣了多少多少钱，给家里买了什么什么值钱的物件儿，这些事也不过都是他们饭桌上的话题，饭后的谈资。
在这个小区里，人与人之间又冷漠又疏离，又热络又亲切，但是这些全都建立在你还算是个正常的人类，还会像个正常人一样地出门，像个正常人一样地生存，还会有正常人的社交需求的基础之上。如果你还出门，那他们就算和你不熟，总归也会对你有些印象，但如果你连门也不出，三餐靠外卖，半夜扔垃圾，那你在这个小区里便会变得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除非是你的房东来敲门收租金，否则就算你死在家里面，在你的尸体腐化臭味飘散出来之前，也根本没有人会发现。
蒲海就是这样一个隐形人，就是这样死在了他的出租屋里面，在房东敲门的时候才被发现。
他的屋子在这个老旧小区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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