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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庄修明也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好歹他也在大街上混过许多年,该有的警惕还是有的。所以两天后的晚上,当他发现自己被子下多出一条青长虫尸体的时候,只是稍稍……呃,受了点惊。不过同样有此遭遇的公孙诲和林晏就没有这么淡定了,一个掀被子时摸到了那湿冷滑溜的不明物,当场被吓得又叫又跳,另一个更惨,林晏都躺下了才发现自己在跟一条死蛇同床共枕,骇得直接滚下了床。
等庄修明想去提醒他们小心的时候,两人已经成了难兄难弟。俩人都吓得不轻,公孙诲当晚就不敢在斋舍睡了,连夜找学正请假回了家,林晏虽然没回家,但用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跟监丞报备后,也临时调换了一间斋舍。只有庄修明在自己斋舍里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再发现什么,就踏踏实实地一觉睡到了天明。
至于始作俑者,三人连猜都懒得猜了。
而一向信奉孔圣人所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庄修明则更加坦然,来吧,谁怕谁?
于是隔日就轮到高嘉三人受难了。
庄修明报复的手段也很相似,他先从国子学馆犄角旮旯的脏泥中挖出了一堆蚯蚓,又到草丛里搜罗了些毛毛虫,等高嘉他们结伴上茅房的时候,就毫不客气地给他们来了个“天女散花”。
茅房里先是一阵惊慌尖叫,而后就是“砰砰”地推门响动,很快他们就发现茅房门打不开了,意识到被人从外面落了锁,里面立即传来了高嘉三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声。庄修明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笑得别提多满意了。
高嘉他们也根本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庄修明的“杰作”,事态就这样进一步升级了。
不过,高嘉这回更精明了些,不再搞这种容易被报复回来的小动作。他开始利用自己作为斋长的权力给庄修明穿小鞋使绊子,这一招果然非常成功,因为庄修明天性就是个自由散漫的,虽然谙熟东洲的各项律法律例,却没兴趣去记国子监的各种规矩教条,没多久就被高嘉抓了一堆把柄。
譬如上课点名迟到、食堂就餐时喧哗、晚上查寝时不在、无故窜入他人斋舍等,一条条、一件件、一桩桩,高嘉也不提醒或告诫,只暗搓搓地记录在勘合簿上,等累积的数量差不多了,就一口气全报给了监丞。然后,“屡犯不改”的庄修明就被叫到绳愆厅受惩戒了,当天就被笞了二十下,小腿都被竹条抽肿了。
晚上,公孙诲和林晏去他斋舍看望,庄修明一半故作可怜,一半真疼,抹药的时候直抽冷气,但公孙诲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同情之色。
“早说了让你别惹高嘉,你斗不过他,你还不相信,现在知道疼了?”公孙诲凉凉道。
“敏求……”庄修明可怜巴巴地瞅他,“那怎么办啊?现在都已经这样了。”
“怎么办?凉拌!”公孙诲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现在都被你拖累了,还不知高嘉在他本子上记了我多少小黑账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咱们去给他道个歉?”林晏看了看两人脸色,小心翼翼地提了方案。
“也行。”“没门!”
分别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公孙诲和“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庄修明。
公孙诲翻了个白眼,“那你想怎么样?”
事关尊严,庄修明顿时来了精神,“以我从小到大的经验,对付这种人,就得打,打服为止。”
公孙诲无语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还嫌今天罚得少了?竹条没抽够,还想再挨几下板子?”
庄修明一点没被吓住,神情很认真,“敏求,如果打架,怎么罚?”
公孙诲见他不似玩笑,赶紧劝道:“你可别冲动,谁先动手谁罪过最大。”
“哦……”庄修明瞬间解读了规则,计从心来,“那如果不是我先动手呢?”
公孙诲怔了一下,和林晏面面相觑,俩人心里同时有了不祥的预感。这发小/这朋友别又想搞事了吧?
庄修明果然没让他们失望。
两天后,就在国子学馆院子里的状元桥上,小腿刚消肿的庄修明就约了高嘉,说要跟他谈谈。公孙诲和林晏听说后,很不放心,便跟着过来了,然后不出意料,费进和汪广洋也在,于是三人对三人,看起来势均力敌。但高嘉觉得自己已拿住了庄修明的弱点,此刻占着上风,就不耐烦地问他要谈什么,又说要是庄修明想下跪求他放过,现在还不晚。而庄修明本也不是真心来谈什么的,自然当场就怼了回去,说等你趴着我再跪。高嘉就怒了,问他到底想干什么,还谈不谈?庄修明也佯怒,说本来想谈的,但是看到他这态度,现在不想谈了。高嘉顿时觉得自己又被愚弄了,气极,当场甩脸走人。汪费二人也一样,恶狠狠地叫庄修明等着瞧,一副要事后算账的模样。公孙诲和林晏则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庄修明平白弄这一出是要干什么,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就在高嘉三人气呼呼地离开状元桥,和庄修明三人擦肩而过的时候……
“赶紧走吧,高螃蟹。”
庄修明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高嘉听个正着。
高嘉脑子一空,整个人都僵了一瞬,然后,蓬勃的怒意就再也压不住了,他转身猛地一拳打过去,结结实实地正中对方的胸膛。庄修明“冷不防”被击退了两步,皱眉捂着胸口,眼睛瞪得溜圆,气道:“你竟然打我?”立刻膀子一甩,名正言顺地冲过去干架了。俩人你一拳我一拳,很快扭作一团。
这时,桥上的汪广洋和费进二人,以及公孙诲和林晏二人,都懵了。
回过神来,首先都想着去拉架,第一个冲上去的是汪广洋,但他去拉的竟是庄修明,与其说是拉开,倒不如说是架住,庄修明顿时多挨了高嘉好几下。第二个冲上去的则是公孙诲,原本也想拉庄修明,但看到汪广洋的骚操作,气得冲上去就给了汪广洋两记拳,汪广洋哪里肯乖乖挨打,马上反击,两人立时也打成一团。
这时,还站在原地的就剩费进和林晏了。费进看了一眼林晏,发现对方面色发白都吓成一坨了,就没把他放在心上,也即刻冲过去加入了混战。他是去帮已经落了下风的高嘉,一上场,就跟庄修明形成了二对一,庄修明虽然也颇能打,但双拳难敌四手,终究陷入了多挨打的窘境。
“别……别打了……”
林晏慌张又无措地劝着架,但根本没人理他。而庄修明还在持续陷入劣势,这会儿已经被高嘉和费进强按在地上揍了。
“别打了……”
林晏继续弱弱地劝着,然后偷偷从地上拾起了一块小石头,用力朝费进扔了过去。只听“砰”地一下,费进的脑袋被石头砸个正着,顿时气红了眼,也不帮高嘉了,转头就冲向了林晏。林晏吓得马上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
“打人啦!先生救命啊——!!”
可以说,这场战争是靠林晏的嗓门才终止的。之后“聚众斗殴”的两拨人都被带到了绳愆厅受罚,作为首犯的高嘉和庄修明则被罚得最狠,虽然庄修明极力抗辩说是高嘉先动手,但是监丞一想,一个太常寺卿的公子,一个大理寺卿的公子,哪边都得罪不起,干脆一碗水端平,各打了十大板。
由于监丞不秉公,庄修明的小算盘就此落空。不过,看到被板子打哭了的高嘉,他心情好了许多,啧,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没挨过打的,哪像自己,因为平时没少挨老爹的藤条抽,皮糙肉厚、特别扛揍……嗯?等等,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
总之,双方都挨了打。打完后,各回斋舍养伤。
由于公孙诲和林晏也被罚了,虽然没他伤得重,但多少也吃了点苦头,正自顾不暇,这回就没法来看望庄修明了。庄修明便只能寂寞地趴在自己的床上,盯着窗外看风景。当然,其实窗外根本没有啥风景,他主要是想看斜对面斋舍的高嘉怎么样了,就算看不到人,要是能听到痛苦的呻-吟声也不错……
然后他就发现一个有些眼熟的襕衫少年朝高嘉的斋舍走近了,身姿如芝兰玉树,步履则从容不迫,分明是谢端。庄修明睁大了眼睛,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小黑瓶,不疾不徐地轻敲了两下门,然后似乎得到了回应,就缓缓推开门进去了。
显然是带着伤药去探望高嘉的。庄修明下巴往枕头上一磕,顿时不想再看“风景”了。
谢端干嘛跟高嘉那种人做朋友?还不如跟我做朋友……
之前还说久仰我,哼……
他心里不由生出一些莫名的小情绪。于是就没注意到窗外,谢端离开高嘉的斋舍后,便朝他的房间慢步走了过来。
“咚…咚……”
门口突然响起了两下规律的敲门声,声音不大,不急不缓,但清晰可闻。
“谁啊?”庄修明从枕头里抬起头,没好气地问道。
“庄兄,是我,谢端。”门外传来一个平缓清淡的声音。
“啊?哦,谢兄请进!”庄修明顿时惊了。
于是在庄修明茫然不解的目光中,那位自从第一日打过招呼后再未交谈过的,既熟悉也陌生的首辅公子,推开房门缓缓踱步而入,以一种关怀同窗的慰问姿态站到了他床边。
“听闻庄兄身体抱恙,特来看望,希望没有打扰到庄兄。”少年眉目安然、举止优雅,身上似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明明才比他大一岁,却总在不经意间显露出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称的,令人不得轻慢待之的沉稳成熟。
“哦,没打扰,你看吧,随便看。”庄修明莫名有些紧张,赶紧仰起脖子,露出那张嘴角还带着点乌青的脸,然后把手脚放平在身体两侧,摆得端端正正,像一只被训练有素的小狗,特别乖巧地欢迎检阅。
大概头一回见有人对“看望”如此配合,再说话时,少年清润温和的声音里便多了一丝隐隐的笑意。
“高嘉身上的伤,似乎比庄兄的重了许多。”
“那是自然,我当年混大街的时候,像他那样的三脚猫,一个打五个都不嫌多!”庄修明马上大言不惭地吹起牛皮,颇为得意地宣扬着他并不光彩的过往,直到把话都秃噜出去了,才留意到对方听不出褒贬的语气,他立即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警惕地看向对方,“谢兄不会是来帮他找场子的吧?”
“庄兄多虑了,我只是来送药的。”少年眸中也蕴起了微微的笑意,将手中一样事物递了过来,“这药外用可以化瘀止痛,或许有助于庄兄早日康复,不妨一试。”
“……”看到面前这个颇眼熟的小黑瓶,庄修明登时心里一堵,有点气恼,“高嘉用过的东西我才不要!”
对方怔了一下,很快恍然,不禁莞尔,“不是高嘉用过的。有两瓶,这瓶是给庄兄的。”
“哦……”庄修明顿觉大窘,鸵鸟一样把脸埋进枕头里,嘴硬地闷声道:“跟他一样的我也不要。”
“好,庄兄随意,我先放在这里了。”
谢端也未强求,不动声色地把那瓶药摆到他的床头边,便转身离去了。庄修明等听到了关门声,才把脸从枕头里拔出来,然后就转过眼,面色凝重地盯着那个瓷色光润无暇,看起来就很精致的小黑瓶。
没顶住几秒,就好奇地伸了爪子。他小心翼翼拔掉瓶塞,用鼻子轻轻嗅了嗅,马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清气。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不过既然是谢端送的,肯定是谢府的好东西,反正屁股还疼,不用白不用……于是果断褪去裤子,从里面抠了点药膏,试着在“重伤部位”抹了几处,效果非常显著,刚涂上去就是一阵清凉感,没多久疼痛便消解了大半。
庄修明轻轻叹息,舒服地眯起眼。
谢端可真是个好同学,专门来看望我不说,还给我送这么好的伤药,要不是高嘉老在他身边晃,我肯定找他做朋友……
等等,他为什么专门来看望我?
哦对了,他不是一直“久仰”我么,肯定也是想跟我做朋友,啧啧……庄修明神清气爽地笑眯了眼,心里那点长久以来的耿耿于怀都消散了大半。
不过,就在庄修明一边给自己屁股抹药,一边沾沾自喜于个人魅力的时候,住在他斜对面斋舍的高嘉也正在一边忍着疼痛给自己上药,一边把陷他于此惨状的庄修明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想到自己在绳愆厅被板子打得痛不欲生泪流满面,方才还被谢端带有深意地劝诫“勿为无益之事,莫做无谓之争”的时候,更是懊恼万分。高嘉一向自负于高人一等不容轻贱的世家子弟风范,何曾如此狼狈不堪过?这一切,都拜庄修明所赐!
“庄,修,明!”我迟早找你算账!
当然,这个“迟早”,至少不是现在。毕竟遇到这么个睚眦必报又勇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混球,一时之间他确实还没想到怎么算好这笔账。不过高嘉相信,总有那么一天的。
少年人的意气之争就是这样,有时可以稍纵即逝,有时又会天长地久。但“少年安得长少年,沧海尚变为桑田”,或许老天爷也感动于高嘉的耐心,后来的后来,果真让他等到了那一日。
彼时,再提到当初的“死敌”,高嘉不过冷冷一笑。
庄修明?
呵,那个已经被打折了脊梁骨的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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