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鸢节那晚,你为何要……要亲本郡王?”
桑满闻言,神色一怔,面色变得有些奇怪。
他若不提这桩事倒还好,一提反叫桑满想起,眼前这人是如何在暗巷之中“胁迫”自己的,当下心底也浮上一层薄薄的恼意。
况且,那不过是她被逼急了,起了出其不意戏耍他一下的心思罢了。那姑且能称得上是一个吻吧,但若说只是蜻蜓点水也丝毫没错。
他何以反而是一副思忖了良久才做足准备说出口的样子?
桑满这会儿不急着走了,只是并不言语,杏眸一眼不错地盯着他。
褚晚照被她看得心底更加有些不自在起来,只是常年习惯性笼着一层冷意的面上依旧矜贵冷艳,很好地为其掩盖了心中的微澜,看上去依旧是那个芝兰玉树的郡王殿下。
桑满将他这副表象从中剥离开,心中忽然产生了点怀疑。
褚晚照,他是不是也对她……
要不然,为何那日在风府还有祈鸢节那晚,屡屡针对燕弘,还不许自己和他有来往?
现在还因为一个不似吻的轻触而记怀至今。
只是自己那时候在风府醉意昏蒙,再加上祈鸢节那天晚上只记得小郡王殿下恶作剧般的恶劣了,如今再想起来,其实是有些蛛丝马迹的。
若真是这样……
她联想到那时在风府,小郡王殿下轻描淡写的微讽语气,将她天真的试探阻断在了未出口之时。
简直是更加可恶了!
桑满将褚晚照上下打量了一个来回,这才轻飘飘地开了口,自若道。
“哦,郡王说那天晚上啊?你若是不提,阿满都快忘了。不过是一个吻罢了,算不得什么。怎么,郡王将其放在心上了?”
算不得什么……
褚晚照在心底将这几个字反复嚼了几遍,心底被扑灭的那股子暗火反复又悄然滋生了起来。
他忍不住想要开口质问她,但是桑满毫不在意的神色,又让他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仿佛显得他多记挂着这事儿似的,只能把那暗火强自压下去。
他漂亮的脸不自觉板了起来,冷声一笑道。
“笑话,本郡王怎么会放在心……”
“那就好。”桑满弯了弯眸子,扯开嘴角一笑,语气凉凉的,“郡王既不喜欢阿满,阿满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此等小事阿满都不会放在心上了,想必郡王更会只当是过耳的清风了吧。”
褚晚照:“……”
面前女郎言笑晏晏的模样甚是动人,小郡王殿下垂眸瞧着那乌发粉面,再加上未点而朱的唇瓣,喉间像是憋着一团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这就像是一局棋,明明先前是他云淡风轻牢牢掌握着局面,但是如今却因为不知道从哪里落下的一子颠覆,突然有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他心下微微发闷,却只能生生咽了下去,敛起思绪,装作与桑满一般满不在乎道。
“……自然。总之,今夜亥时半左右,本郡王会派人接你。你今夜在康平坊还是侯府?”
“侯府吧,等回来劳烦郡王再送我回康平坊。”
从宫宴散了,自然是先回荣远侯府,桑满懒得再折腾一趟了,索性直接叫他的人从侯府把自己接走。
褚晚照鼻尖淡淡逸出一个“嗯”字。
已经同他约好了时辰和地点,桑满这次也不再等了,便朝他微一颔首,扬唇一笑道。
“如此,阿满便先回去了。”
桃粉色的百迭裙在夏风中扬起一道潋滟的弧度,她转过身去,脚步未停地朝着华容殿折返而去。
徒留长身玉立的年轻郎君站在原地,抬手揉了揉不自觉皱起的眉心。
*
宫宴在戌时末结束。
散场时,圣人与各宫嫔妃先行离场,再其次是希兰使臣和世家大臣们,不一会儿便杯盏冷清,灯火阑珊了。
桑满见荣远侯府那边桑学林和侯夫人朝自己走过来了,便出声和长公主告辞。
“殿下,阿满先回去了。”
“好。”
褚锦绣唇边笑意温婉,从袖中拿出一样物事塞到她手中。
“拿着这个,若是有人叫你受委屈,本宫可做你的依仗。”
那是一个类似于叶子形状的纯金小令,上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绣”字。
这是……公主金令?!
桑满眼睫垂下,扫了手中的东西一眼,虽然没见过,但心中却直觉猜到了。
褚锦绣请,含笑点了点头,递过金令的手如同之前数次做过的那般,轻轻抚了抚桑满的手。
她的手有些冰,饶是在已经泛起暑热的夏夜,也有种沁凉之感,像是暖不化的冰。
这是因为她身体还带着病的缘故。
桑满忍不住反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替她暖了暖,心下思绪微转,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来。
说起来,当初自己也是因为那株百生花才能和褚晚照扯上关系。也不知现在,褚晚照为长公主寻药寻得怎么样了。
原书中,长公主的下场并不好,几乎是在褚晚照和云小怜成婚之后不久,便因病离世——
就是是在今年秋末冬初之时。
桑满望着她明丽婉然的脸,心中忽然一紧。
算算时间,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了。但是看长公主现在,除了稍显虚弱些,其余行走言谈间,同常人似乎没什么区别。
虽其中固然有妆面修饰气色的缘故,但是也不至于会如此突然,桑满很难想象她会在不久之后病逝。
还得问问褚晚照寻药的事才是。
“长公主殿下……”
就在桑满思忖之间,桑学林和侯夫人已经带着桑云嫣和桑成碧到了近前,正好听见褚锦绣那句“本宫可做你的依仗”,面色皆是十分微妙。
桑学林好歹浸淫官场,还是有几分老谋深算、喜怒大多数时候都显不显于色的本事的,闻言枯肃的脸上挤出几分笑意道。
“殿下说笑了,三娘虽然和臣并无血脉亲缘,但是臣还是把她当做亲女一般看待的,没甚么人会叫她受委屈。三娘能得您一份关照,实在是她之福气。三娘,还不谢过殿下?”
“不必如此客气了,荣远侯。”
褚锦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不答话,又面色坦然地叮嘱桑满几句。
“阿满,本宫给你这金令你就拿着,有什么事就拿着来长公主府找我便是。”
桑满将那金令收好,应声道:“阿满知道了。”
“那么,本宫就先走了。”
说完,褚锦绣象征性地跟桑学林轻一颔首,便携了侍女离开了。
桑学林望着她的背影,语带教导、意味深长地对着桑满道。
“三娘,既然长公主殿下这般喜欢你,你就得努力讨殿下欢颜,可不要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惹她不喜才是。”
桑满不想与这些无关的人在这里掰扯,左右自己也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莞尔敷衍道。
“知道了父亲。”
不过就是个卖女求荣、唯利是图的渣人罢了,也想对她说教?
不过,能让桑云嫣吃瘪,这点倒是还不错。
桑满扫过桑云嫣扭曲得都快掩盖不住的神色,笑意从杏眸中一闪而过。
夏夜草间蝉鸣声声,存留了一天的暑气久消不散,闷热得很。然天幕有星亦有月,昭示着明日无疑又是一个晴好的暑天。
桑满回到荣远侯府之后,依言没有早睡,沐浴之后换了一身轻薄又利落的骑装。
她从浴房出来时,红书正抱着一盆冰鉴摆在了窗边的矮榻上,里面的冰盛得满满的,依稀能看见上面冒着的寒气。
桑满挑了挑眉:“这是?”
“这是那会子女郎您沐浴时,大厨房管事亲自送过来的冰,咱们院子里的扫洒丫头接的。听说是侯爷吩咐给您送的,今后每天都能领这么多呢!”
桑满眼神扫过那冰,唇角勾起一丝:“好家伙,这得顶我前段时间半个月的份例了吧。”
“可不是。”红书深表赞同,“女郎,您今夜出去一趟到底做了什么,侯府上下简直像变了一副脸一样!”
桑满把玩着手里的金令,语气闲适:“可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这金令主人的原因。”
天知道,做凌娘子的时候才是她最爽的时候,该出气就出气,不用顾忌桑满这个寄人篱下的身份。
虽然侯府这边局面暂时掌握在她的手里,但是像今天这种下马车捡耳坠的事还是避免不了。如今有了这个,她就不用再掩饰自己,在这侯府之中也不用一味看桑云嫣和侯夫人的脸色了
“长公主殿下金令?”
红书显然也认出了这个东西,眼睛眨了眨,在心里有样学样地自言自语道。
好家伙,难道女郎和郡王已经发展到见长辈的程度了吗?
主侍两个人闲话了几句,红书便退到偏房之中守夜去了。桑满已经和她说好,今夜她不会再回侯府了,明天一早红书便会依旧伪装成她坐镇这边。
桑满将金令和透色薄片收好,取了一本话本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打发时间。
灯花劈啪作响,亥时刚过半,她身边的窗棂便被人在外面轻轻地敲了敲。桑满神色一动,将窗户打开,一道玄黑劲瘦的身影便犹如影子一般跳了进来。
桑满的视线落到的面上,杏眸微微睁大,眉尖一挑道。
“郡王,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本郡王?”
褚晚照狭长的黑眸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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