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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赵熙政命顾长俞为仓西观察使,启程往仓西去。
这日清晨,时辰尚早,顾家的人还未到。顾长俞无甚行李,只简单带了些衣物盘缠,连一个马车都放不满。
侯府的主人自此便要外出,待顾长俞一走,林舟渡也要从这里搬出去。旧燕王府本是住不得人的,不过赵熙政说,那些尸首该挖的挖了,该葬的也葬了,找了个方士来看了一眼,便说还能住人,因此也没再给林舟渡另找宅子。
檀京人便偷偷说,这旧燕王府的邪气,非得克死顺王不可。
章煊从马厩里牵了匹枣红色的骏马出来,外面的柳絮随风如雪吹进侯府,源源不断,散在空中,那马儿便一直打喷嚏。章煊嫌弃地把缰绳递给顾长俞,顾长俞接过,目光却不在手中。
“再过一会儿顾府就要来人了,你先去堂里歇息片刻?”
顾长俞想了想,道:“我出去吧。”
他说罢,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却正好见林舟渡回来。林舟渡晨起便去了一趟旧燕王府,看那处修缮得如何。
顾长俞停住脚步。
林舟渡漫不经心地拂掉肩上的柳絮,上前两步才停住,“你一会儿走,我就不送你了,你好好与你家人道别。”
顾长俞看着他,“走也不过三月,最迟年底方归。”
“嗯。”林舟渡淡然应道,“仓西路远,万事小心。”
林舟渡继续前行,与他擦肩而过。顾长俞回身,却是将他叫住:“檀京凶险,你莫大意。”
林舟渡回头,也彻底转过身来,等了许久,才道:“万般俱险,都是兵来将挡。你给我留一物,我在檀京也好念着你。”
顾长俞愣神,就这般望着他双目,林舟渡也不等他发话就上前,从他腰间那药囊里取出一物来。
顾长俞第一次见太皇太后的时候,太皇太后给了他一对银做的饰物,样子是比翼鸟。这饰物是给那些刚刚互通心意的年轻男女拿来当信物的,也就是样子好看些,实际上在坊间都能买到,檀京从前颇流行这东西,比互赠香囊还受人欢迎。
林舟渡拿手掂量着那银块,对他道:“我还当你打开过,原来一直都不曾。你倒是心大,不觉着这药囊比从前重些?”
顾长俞的呼吸滞了一瞬,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林舟渡将那银块装起,抬眸看他,“我先前便给过你机会,是你扭扭捏捏拖泥带水,敢对我动手动脚,却连句话都不敢说。”
“你何时……”顾长俞站在原地,却是连话也说不完整。
林舟渡见他这般样子,就又是上前两步,眼里带了些笑意,“承认吧顾长俞,你再怎么张牙舞爪,心底里也怕得要命。如果我是你,在及冠那日,我便回答,是夫不是友。夫不是夫子、不是士大夫,是夫君的夫。”
“既是如此,你又何不直说?”顾长俞将那药囊握在手心里。
林舟渡就道:“你先动了念想,却要我先说。那日在翟雀宫,你不肯将毒酒给我,当真只是因为你的那点良知么?”
顾长俞说不过他,更玩不过他,只能揽过他的腰,在他耳边道:“你在檀京,好生等我回来。”
“顾长俞!顾……”赵隶刚进府门,正往过走,一转头就看见二人,话也顿住。
林舟渡倒也没什么反应,从顾长俞怀里移出,才笑着向赵隶道:“齐王殿下!可是来给侯爷送行?”
赵隶这才过去,同是笑道:“正是,想来顾家亲友们此时也该往过走了。顺王殿下可要一起?”
“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叙话。”林舟渡说罢,也不多留,径自离去。
赵隶看着他背影,这才一副了然的表情,见顾长俞还呆在原地,才道:“怎么,被你妻留住魂了?这仓西还去不去?”
“去,小别胜新婚。”
顾长俞潇洒转身,往门口走去。顾家的人正好也到了,顾南豫不在檀京,剩下的人倒是来得挺齐,走在街上也是长长一串。后来顾长俞实在尴尬,尚未走出金鱼街,就下马车别过众人,请他们回去,只留了容瑛与赵隶在侧,送他到城外去。
官道上黄土漫漫,此一去,每到一处,再无人相送。
再一转眼,就到了五月初。
天气陡然转热,自是有人会不适应,冷热一交替,再略吃坏个东西,便要上吐下泻地病一场。偶尔有一天闷热异常,檀京中人甚至穿起了纱衣,正午时躲在檐下,摇着大蒲扇,用竹杯盛了凉茶来喝。
宫里也不例外,只是宫里热极了,贵人们便有冰镇的水果来吃。这水果自是少不了崇宁宫,安琼枝一向畏暑,稍有点热气便觉着不舒服,心生烦躁。宫人们岂敢闲着,自是打扇的打扇、晾茶的晾茶,没事做也要装作有事做的样子。
只要不在这大热天惹这位主儿生气,便做什么都行。
安琼枝自是烦躁,今日异常得热,宫人还端了冰库里冷过的葡萄上来,她皱着眉剥葡萄吃,安瑾瑜刚走,在她这里哭了一场,说赵熙政已经两个月不曾见她。
“太后,康公公来了,给您送宫里新包的粽子。”
“什么粽子,还劳你亲自送啊?”
听见安琼枝的声音,康进德就知她今日心情不妙,笑道:“小粽子,蒸好放凉了才给您拿过来的,太后尝尝?”
安琼枝一手支头,闭着双目,“说吧,为何这么快就回檀京了?”
康进德道:“咱家也奇怪呢!咱家到了沚罗去,可真不见有什么鬼头青,檀京九州翻了个底朝天,连鬼头青的影子都没见着。太后说这怪不怪?先帝爷禁乌香都禁成那样了,鬼头青哪还能入得了大聿呢!”
安琼枝就扬了下唇角,“你倒是忠心,不过哀家不信,陛下交代的事,你能空手回来?”
“当然没有空手!”康进德边说,边拍手叫殿外的长随进来,那长随们手中端着锦盒,“太后看看,朱岁州的新茶,今年是没见着松萝岕片,不然怎不得带回些给太后?”
安琼枝却是连眼都懒得抬一下,“你去年送的松萝岕片还没喝完,今年也喝喝别的。不过你当知道,哀家方才问什么。”
“都出去!”
屏退了宫人,康进德才道:“太后说得没错,不过那沚罗州的人倒是也会做事,不等咱家过去,就都准备好了,该抓的人、该移交的文薄,都没让咱家操心。剩下几个州么,稍微有个意思,谁还会深究呢?”
安琼枝这才稍微点了两下头,“这就对了。下面的人就得这样办事,才对得起他们拿到手里的银子。眼下承运库一空,各部院都饿着肚子,连皇帝内帑都没个什么。这个时候啊,谁拦着朝廷开源,谁就是大聿的罪人,康公公,你说是不是?”
“是,是!”康进德连应了两声,“正是此理,不然以顾侯那个性子,不都得乖乖的当观察使去?顾侯那认死理的都妥协了,其他人光听个风,可不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安琼枝这才睁眼,道:“倒是提醒哀家了。这顾侯去了,也有一个月了吧?”
“是了,三月底走的,现在刚好一个月。”
“顺王呢?每日就在他那府里,也不出来?”
康进德就道:“他那眼睛虽是好了,却也跟个半瞎一样,要如常人一般是不可能了。咱家还去看过他一次,顺王看书也就看个两刻,再久就看不清那书上的字了。这么一个人,他出来做甚呢?而且旧燕王府那地方,也无人愿意进去。”
“住到现在还好好的,也是难为他。”安琼枝冷笑一声,“光在府里呆着不爽,哀家就给他个机会,让他出来走走。”
康进德从崇宁宫出来的时候,便听见里面传来宫人惊呼的声音,一句又一句“太后昏倒了”此起彼伏。他在那门口站定许久,直到身后长随问他要到哪去,他才继续往前走去。
西阁太后突然晕倒,迅速传遍了宫内。赵熙政本在与人议事,闻此赶忙跑到崇宁宫去。安琼枝果然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瞧着像是刚转醒,连话都无力说。
御医已经到了,刚替她诊完脉,只道是有些中了暑气,又吃多了冰果冰饮,这才病倒。赵熙政就坐在榻沿,握着安琼枝的手,“母后怎这般不注意身子?天气虽是闷热,又怎能吃如此多的寒凉之物?”
“你也莫怨哀家,从前也吃,却不曾这样,想来是老了。”
安琼枝说话使不上力,“哀家好久不曾病过,今日一病,醒了就觉得落寞。哀家在这深宫里呆了一辈子,谁想到了晚年,身边却是连个肯听哀家说话的孩子都没有。”
赵熙政就道:“儿子在这儿,母后有何话便与儿子说。”
安琼枝却是从眼角滑下一滴泪来,“罢了,你是皇帝,哀家怎好误你的事,哀家没事了,你快些回去吧!”
赵熙政许是真忙,忙得有些昏头,听了这话,还真就起身要走。刚站起来,就看见安琼枝直直望着他,这才惊觉不对,又坐了回来。
“儿子真是…忙昏头了。母后身边总得有人陪侍,儿子唤皇后与兰才人过来可好?晚些儿子与阁部的人议完事,就来看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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