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的队伍散退,世家贵族子弟们有些乘了马车着急赶回家中,有些三五成群贼眉鼠眼地在城中闲逛,剩下年纪小些的见了皇城繁华热闹的景象,扯着身边兄长的衣袖闹着要在城中再留几日。
萧燃的手下马不停蹄地在城中巡逻,往常半个时辰一队的巡逻队伍,为了城中安定硬是改成了一刻钟一趟。
今日阳光明媚,春和景明,空气中虽还带着些凌冽的冰雪之气,但和冬日的严寒相比已是温和了不少。
楼近月回院子脱掉繁复的祭祀礼服,换了身轻快明艳的便装便往城中高台水榭赶。
从进了金鳞街开始,远远地便能看到高台处攒动的人头,衣着鲜亮的年轻男女打情骂俏地从她身边经过,手里拿着从神庙求来的红丝带,擦肩而过时留下一阵馨香。
楼近月不喜喧哗,在河边柳树下的摊户要了壶茶,独自坐下等着玉簪的消息。
她端着茶杯,舞龙舞狮锣鼓的喧嚣将她包裹起来,从百姓的欢声笑语中依稀能听见远处高台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想必偷溜进城的蔡家刺客已经趁着人多的时候动手了,楼近月扫了眼身边的人群,五步以内就有将近二十名顶尖死士守着她。
她不怕蔡家刺客来刺杀她,怕的是他们没胆子来。
清风荡漾,刚吐出嫩芽的柳树摇摆着轻柔地拂到楼近月的脸上,她抬手轻轻拨开柳枝,眼睛的余光扫过身后,心里竟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好像在她看不见的暗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楼近月提高了警惕,回忆了一下出门前是否检查过身上的防身用具,确认无误后才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
她正品着茶,花白了胡子的店家拿着根鲜红的丝带向她走来。
“今日春祭,姑娘怎么只身一人啊?”老汉将手中的红丝带放到桌上,笑眯眯地问道。
楼近月接过红丝带,绕在指尖感受着它的顺滑,浅笑着胡乱编道:“家中已无在世的长辈,唯一的兄长又公务缠身,今日本想待在家中,可想着既然是春祭,还是得出门走走。”
老汉花白的眉毛垂了下来,本想安慰她些什么,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来半个字,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了一般,眸中突然覆上一层笑意。
“前几年有个人和我说过差不多话,想来那人若还活着,应该也和姑娘你差不多的年纪。”
老汉的话吊起了楼近月的胃口,她反问道:“有这般巧的事?那人怎么说的?”
望着楼近月身后的大柳树,老汉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悠远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大神树上。
“也是几年前的春祭,我在金鳞河对岸的大神树下摆摊,碰见一个衣着富贵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我摆的是茶摊,可那人一上来却不分青红皂白地问我要酒,口中还念叨着‘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之类丧气的话。”
衣着富贵、醉醺醺……
楼近月心尖一颤,脑中突然闪过卫渠的脸,杨柳枝一下甩到她细嫩的脖颈上,激得她一阵钻心的痛。
老汉继续回忆道:“他偏偏要酒,我被他磨得没办法,只能回去取了趟自家的浊酿,等回来就看见他坐在桌前扯着一堆红丝带写写画画,身旁还挤着几对怒气冲冲的男女。后来问了才知道,他手上攥着的那堆红丝带啊,是硬从人家手里抢过来的。”
说到这里老汉笑出了声,原本就沧桑的脸更是皱成了一团。
楼近月被他逗笑了,心中却荡起一阵心酸,抢丝带的画面为何与卫渠这么契合?
“接下来呢?”楼近月身子前倾,饱含期待地等着老汉讲述后续,没注意到身后那双倔强而又委屈的眼眸。
“后来啊……”老汉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我像刚才问你一样,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他说,家中已无可以依靠的长辈,唯一亲近的人又抛他而去,今日本想醉酒家中,可想着毕竟是春祭,还是得出来逛逛,万一能碰见那人呢?”
老汉按照记忆学着腔调模仿着那人说过的话,听着他这股可怜巴巴的语气,楼近月身子一僵。
怎么会这么熟悉……
“他可说了他想碰见谁?”她急切地追问道。
易容过后的卫渠坐在楼近月身后一桌,本该从容地端起茶杯,却在听见她这句暗哑着嗓子的询问后,不经意手抖沾湿了衣衫。
老汉摇摇头,“他没说,我看着他身子虚弱,连笔都提不起来,口中还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要送给那人一个太平盛世。这本是要杀头的大罪,可我想着他脑子肯定已经不清醒了,瞧着他剩不了多少时日,我也就没有报官没有多问他这些伤心事。”
楼近月的手攥成了一个拳,若非有宽大的衣袖遮挡,必定会被人看出她心中的暗潮汹涌。
老汉刚说完,又突然想到什么般“嘶”地吸了口气,“我记得那个男子在红丝带上反反复复提到一个人名,后来他还将红丝带系到那边的老神树上了,你若真的想知道,不妨去老神树那边看看,之时年份久了,那些红丝带说不定……”
还未等老汉说完,楼近月便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案上,攥着老汉给的那根红丝带风一般起身往金鳞桥上赶去。
顺滑的发丝与她手中的丝带擦过卫渠的手背,明明都是不带温度的死物,触碰到的瞬间却比人发烧时的体温还要炽热,灼热地卫渠整颗心都要燃烧。
老神树前的人很多,尽是两情相悦祈求此生顺遂永不分离的男女,楼近月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钻到了前排。
眼前这颗遒劲的老神树已有千年历史,历经上百场战祸屹立不倒,如今树冠依旧苍翠如盖。
从底端的树冠开始,根根鲜红写满美好期许的红丝带伴随着清风飘扬。
再抬头往上看看,前些年的丝带们掉了些颜色,有些发白发灰,虽不再鲜亮,却也在树枝上自在招展。
在百姓们看不见的神树顶端,那些丝带早已褪去了颜色与寻常的白缎无异,有些已在风吹雨淋下断了半截字迹难辨,有些就快要化为齑粉,虽残败虚弱,却安安静静地宛若人世间的见证者,为一对对早已不在人世的爱人在这个他们值得留恋的人世间雕刻下彼此相爱的见证。
楼近月围绕着老神树昂着酸痛的头焦灼地寻找着,可神树上的丝带何止千千万,若无举世无双的缘分,绝无可能在枝头上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几根丝带。
人群是天然的屏障,卫渠摘下帽子站在来来往往笑语阑珊的善男信女中,穿越重重人海锁定神树脚下那个聚精会神的人影。
心中有些期待,也有些怨恨。
他不希望她能找到那些红丝带,她欺骗了他,她背叛了他,她用他的生命作为筹码,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向城外,用来换取临渊城可笑的苟延残喘,这样的她配不上他的爱……
可他又害怕她找不到,他希望她能理解他一切行为的原因,他希望她能看到他抛开一切的内心剖白,希望她能看到他自/杀式、丧失自我、已经快要发疯发狂的爱。
突然有那么一刹那,卫渠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声。
原来他还是更愿意她能找到那些红丝带,原来他对她的爱终究还是胜于那些夜夜折磨他的恨。
他站在人群,走到记忆中的位置,眼神锁定在那几根依旧鲜亮的红丝带上,抬头闭上了眼睛。
卫渠啊卫渠,你完蛋了……
那几根红丝带在一众褪色了的丝带中鲜红地煞眼,那时的记忆又突然钻进了他的脑中。
那时他还是太子,他的父皇前日夜里驾崩,那时还在掌控朝政的蔡珩为了稳住蔡家权势密而不发,将消息封锁地严严实实。
他身为太子因此受到蔡珩的监视,只能日日饮酒度日,于酒醉之时的幻境中看见楼近月近在咫尺的脸庞。
彼时正逢春祭,为了先皇驾崩的消息不被泄露,蔡珩以他父皇身体不适为由,让他代为参加祭祀,因此他才能得空逃出蔡家的监视,甩开侍卫偷溜到城中闲逛。
那日他坐在茶摊等着摊主送酒过来,听见身边过往的男男女女讨论着神庙中今年新出的红丝带。
都说今年的丝带采用巫族特有的红色颜料染制,色泽鲜亮,就算经过一千年也不会掉色,而且这些丝带还被加上了巫族特有的巫术,写上男女的名字,可引天上神仙为这对男女降下福泽,今生今世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听到这段对话的卫渠顾不得尊贵体统,也管不了道德立法,拖着病弱的身子硬是当街抢了一把,又向隔壁摊贩要了笔墨,醉醺醺地便开始写起了胡话。
回忆完这些内容,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锁定在正前方的楼近月身上。
他的心跳猛然加速,周遭喧闹嘈杂,他却出奇般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宛若雷鸣般的心跳声。
他看见楼近月站在他系的丝带下,昂着头似乎在观察打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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