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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琳城的名单确立后，明日便要启程。
黄昏日落，尹书韫抬头，见天色还未落幕，喊人取马车来，携阐木盒去三皇子的府邸。
三皇子依旧被圈禁，在离开都城前，尹书韫要见他一面。
马车上尹书韫捧着书卷看，阿成问尹书韫为何要去拜见三殿下。
尹书韫百无聊赖地将书页往后翻，“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马车停在三皇子府邸外的时候，天色已然变暗。
阿成掀开车帘，看到门庭外挤挤攘攘的华盖宝车，被数量之多给吓一跳，“怎么这么多人？”
府邸外琉灯如守门兽的双眼，护卫神情肃然，表示三殿下在府中反思，不见任何人。
但当护卫看到尹书韫后，他们眼前一亮，毕恭毕敬地行礼，“崇王世子请进。”
周围人的眼神都转向尹书韫，他们目送尹书韫踏入府邸内，不敢将心中怨声泄露，毕竟对方是崇王府的世子，不像他们，见三殿下是要求着见的。
阿成自来熟地走到护卫身边，给他们发小食吃。
夜色中，三皇子府邸内的松树低垂，有棵树的树冠快要坠到地上，树脖子歪斜，如同拱门一般伫于半空。
树上鸟鸣声低，府邸内静谧，尹书韫踏入厅内，烛光洒落，光影之内，她能看到三殿下垂首，在案板上作画。
尹书韫将阐木盒放到案桌上，亲稔地跪坐到垫上。
陈奂辞察觉到尹书韫坐到他身旁，转过头，温声道，“子韵来了。”
声音依旧温润，但尹书韫却从中听出稍许疏冷来。
陈奂辞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后重新看向画纸，墨色在纸张上渲染，远山的层青被一圈一圈地誊画在宣纸上。
陈奂辞落笔虽轻，但山水的线条却十分遒劲，正中央的红日夕阳虽上的是暖融融的橙黄，却因为轮廓的渐进而硬朗，显得如同带有血色。
“殿下在画什么？”尹书韫问。
陈奂辞道，“天下大吉。”
虽是天下，但天下的画作中，没有任何人，一轮日暮的红日，将辽阔的山水纳入余辉中，以水流斩断分界线，松柏苍郁。
尹书韫轻声道，“好画。”
书厅内只有一盏落地灯，烛光在罩子中飘摇，光线的摇移让人昏昏欲睡。
厅内过于安静，只有笔墨在纸张上的簌簌声，尹书韫处于这般的静谧下，甚至能听到远处的鸟鸣。
尹书韫看着陈奂辞玉山孤松的侧脸，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
陈奂辞这才放下笔，看向尹书韫，“子韵困了？”
“殿下终于理我了啊。”尹书韫道。
陈奂辞抬起手，作势想要擦拭尹书韫眼角困出的泪珠子，指骨分明的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
尹书韫抬眼，手指捏住陈奂辞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脸上，“你帮我擦。”
陈奂辞手指微动，他的指腹按在尹书韫的眼尾，将那颗细小的泪珠擦拭完，止不住地摩挲起她眼尾细腻的肌肤。
尹书韫白皙的肌肤瞬间变红，眼尾如同被上色。
陈奂辞这才忍不住地坐近，“子韵，我问你一件事。”
尹书韫开口，“殿下请问。”
“最近我在处理官道上的事，涉及到各方势力，其中决断可能非常得罪人。”陈奂辞道。
“公务事哪里有能不得罪人的，殿下负责掌管的事，殿下说了算，”尹书韫说完后，补充一句，“只要得罪的不是我们崇王府便好。”
“子韵只在乎崇王府么？”陈奂辞问。
“当然。”尹书韫说。
尹书韫虽不知道陈奂辞到底想说什么，但本能地能感觉到陈奂辞并不像之前那般亲近她，温和下的冷淡如同冰面，隔在两人之间。
他是察觉出什么了吗？尹书韫用手撑住下巴，一边轻笑一边这般想。
殿下真像话本子上修无情道的仙君，感情上的事，说翻脸就翻脸。
陈奂辞抽出一个折子，“这上面有我禁入官道的氏族，我担心这其中有子韵的友人，你看一看。”
尹书韫推拒折子，“我的友人只有殿下一个，其余人他们做不了官道的生意，是他们的事。”
陈奂辞将折子摊到桌上，“子韵还是看一看为好。”
尹书韫拿起折子，眼神快速地在上面扫，瞧见氏族的名列后，她的眼神一定。
不知无意还是有意，名单上的两个名列是用朱砂笔单独点出来的——
尹家，魏氏。
尹书韫将折子放回案桌上，对上陈奂辞的视线，忽然明白什么。
看来又有人在三殿下面前说了什么。
尹书韫纤细的手指点住折子，反其道而行，故意指向朱砂笔圈出的名列，“殿下，关于尹家和魏氏，我有话要说。”
陈奂辞垂眸望她，神色不明，半张脸陷入阴影中，“子韵想替他们求情？”
“当然不是。”尹书韫抬眼，“这两个氏族，我很不喜欢，还请殿下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对他们的所有诉求都下狠手。”
陈奂辞望向尹书韫纯澈的双眼，像是在探索其中的真意，“这两个氏族内，没有子韵的朋友么？”
“怎么会有呢？与我同辈份的两位，一个魏司马，一个尹御史，总是在崇王府的正事上成为阻碍，”尹书韫坦然道，“我讨厌他们还来不及。”
她道，“殿下，你记住了，要下狠手，不得留情。”
陈奂辞隐于神色下的紧崩缓然松开，他将折子放回盔盒，“嗯。”
他的唇角不明显地提起，这次的笑中不复之前的疏冷。
但生气的人换了一个，尹书韫沉下脸，“殿下！”
她提声喊道，“殿下，从刚才我进门起，你先是不理我，而后只会聊政务，殿下，你简直是拔铞无情！”
此话落下，陈奂辞手中的盔盒掉落在地上，折子散乱一地。
他的耳根瞬间红透，用手捂住尹书韫的嘴，“子韵，我何曾...”
剩下的这四个字，四书五经上从未出现过的四个字，他说不出口。
掌心下的嘴唇翕动，虽然含糊，但从语调中还是能听出句子来，“殿下就是拔铞无情...”
“子韵，正仪。”陈奂辞素来冷肃的脸上难得出现窘迫。
尹书韫一双纯澈的双眼盯着陈奂辞，而陈奂辞的脑海中则是不断回想着那夜的动情，两人这般回望，就好像刚才口出狂言的是不是尹书韫，而是三殿下一般。
陈奂辞收回手后，尹书韫端坐起来，有模有样地整理自己的衣襟，按照他的话‘正仪’起来。
看到这般的尹书韫，陈奂辞又觉得可爱，忍不住提起唇角来。
但又想到适才的话，他放低声音，“子韵，房中私事，慎言。”
“这里只有殿下和我两个人，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尹书韫凑近看他，“殿下，难道你敢做不敢当么？”
陈奂辞的神色变得难忍而晦暗，他垂眸看向尹书韫，“子韵污蔑我，那日我只是帮子韵，何曾入...”
自小在皇家受到的教养，让陈奂辞只能说到这里。
尹书韫抬起身，耳朵凑到陈奂辞耳畔，字句隐隐约约，“腿间...便...不是...入...么...”
陈奂辞眼眸略睁大，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尹书韫，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心上人这般胆大。
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他面前说出这般的话，她难道不怕么...
“子韵，”陈奂辞看向尹书韫的眸色镀上一层瑟然，“我在你的心中，难道就这般正人君子么？”
他的双手撑在尹书韫身子的双侧，他俯下身，将尹书韫纤瘦的身体包裹入自己的怀中，两人的距离十分靠近。
陈奂辞看着尹书韫的双肩，知道自己只要作力，便能将她推倒在地上，宣纸掉落满地后，他们两人的身影会交叠，四周无人，他们可以做完上次没能进行到底的事。
就算她哭着想逃，他也不会放她离开。
“子韵，”陈奂辞的声音变得喑哑，“你在考验我的定力？”
他根本没有这个定力，如果可以，他想按照自己耳旁那道声音，放任自己的双眼变红，放任自己将子韵压在身下，将她里里外外都斥满夏夜的水意。
见陈奂辞靠近，尹书韫有些后怕地缩起脖子，像只小兔子一样低下头，“哪有？”她的声音放轻，像是在认错。
陈奂辞看向尹书韫洁白的脖颈，从上至下看她，在某处停留许久后，他脸色微红地侧过脸，收回眼神。
片刻后，尹书韫身旁的檀香撤离，身旁传来无奈的叹息声。
尹书韫松了口气，对陈奂辞说，“殿下，你继续作画，我想看你把画作完成。”
画纸重新被摊开，因为尹书韫的出现，宣纸上笔墨变得不再肃然，过于柔和的线条让新作的山水与之前的河图格格不入。
厅内又变得安静，尹书韫在一旁看陈奂辞作画，心中也想着要去往琳城的事。
她的手撑在案桌上，从袖中掏出一颗之前留下的茱萸糖，放入口中。
她思绪不定，在笔墨声中有些愣神，一会儿想河东瘟疫，一会儿想该怎么走汪德林这一步棋，一会儿又想到，王文汀估计不久后便能现身。
“殿下，你真的不能去琳城么？”尹书韫问。
陈奂辞转头看向她，“父皇不解禁足令，我便一步不能踏出府邸。”
“真可惜，”尹书韫说，“那我就要好几日见不到殿下了。”
陈奂辞认真地回复她，“子韵若是愿意，我可日日给你写信。”
尹书韫没有回应，她含着嘴中的糖，“殿下，你想吃糖么？”
话题转得突然，但陈奂辞的神色中有宠溺，“子韵在吃什么糖？”
“茱萸糖，”尹书韫略皱起眉，“苦苦的，涩涩的，但含久了喉咙还挺舒服。”
她说，“这么难吃的糖，不能单我一个人吃，殿下必然也得陪我同甘共苦。”
陈奂辞抬手，轻刮她的鼻尖，“难吃你还吃，何处来的馋猫？”
陈奂辞说，“给我一颗。”
尹书韫闻言手伸到袖子中，掏了半天发现袖中空空，她抽出手，看向陈奂辞，“殿下，抱歉，被我吃完了。”
她抬眼，神色无辜，“殿下，你要不要吃我嘴里的这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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