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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晚宴过后,都城盛传起崇王府世子在宫宴上醉酒失态,但没有人敢真的把着重点放在失态这两个字上,于是传着传着,便开始说起崇王世子的真性情。
尹书韫那晚根本没有饮酒。
最后那骨头被毛球狗越过桌子给叼到嘴里,而后她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离去。
她回到王府的当晚,门外的下人不断说有人来见她,府外停着华贵的马车,但尹书韫闭门,一个都没见。
在宫宴上见到那么多故人,不禁让她想起尹云观曾经在柴房里跟她说过的话。
尹云观说她杀了石亨运反而是便宜了他,对于石亨运这样的人,想要报复他,应该让他活着,且活得生不如死。
尹书韫以前不认同这句话,但现在深以为然,生不如死,比简单地一闭眼要难受得多。
就譬如她现在,虽然活着,却活得如同不得见日光的阴鬼,一睁眼一闭眼,眼前都是养父母焦黑的模样,她的脚踝陷入了看不见的、无尽的污泥中,无论她怎么拔都拔不出去,且越陷越深。
只有她这么活着就太可惜了。
尹书韫念着那些故人的脸,觉得脚下的污泥变得不那么让人难受起来。
真想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如果被她拽入泥沼中,脸上会浮现出什么样的神情。
想看他们身败名裂,想看他们为她所用,想看他们失去一切。
尹书韫想到这里,忽而觉得活着也并非如此无趣,她其实有许多要去做的事情——
每年回河东祭拜父母,留在都城辅助崇王,做一个称职的假世子。
最近那位大夫为尹书韫腹中的欲蛊四处查找古籍,着实没找到任何解法,“我看了大概三十本燕国的巫药史,每一本都说此蛊无解,且说法一模一样,但我也找到了一些有用的建议,上面说这种蛊是通着人的情感的,情感越强烈,欲蛊便越容易被勾出来。”
尹书韫问大夫,“恨意也包括在内?”
“当然,”大夫说,“虽然这种情况少见,但恨意可以说是人们心中最强烈的情感之一。”
尹书韫垂眸,不再言语。
怪不得之前在宫宴,明明不是月圆之夜,她看着那三个人,腹中的酸痛几乎让她弯下腰。
一想到他们,腹中的欲蛊若有所感,尹书韫捂向自己的腹部,额头上因为疼痛浮现细密的汗。
有如刀搅。
大夫立马紧张起来,“世子,这欲蛊竟然这么疼吗?你稍等,老夫回药房给你拿针。”
“没事,”尹书韫摇头,“疼些好。”
疼着,才活着。
尹书韫站起身,一边捂着腹部,一边在笑,笑得脸色潮红,看起来像是遇到什么兴奋不已得事。
看着这样的尹书韫,大夫有些害怕地告退,尹书韫扬手让他告退,赐他百金,赏他的劳心。
世子病好后,理应入太学。
崇王妃从晏藏馆给尹书韫买了最好的笔墨纸砚,亲自送尹书韫去太学,她拉着尹书韫的手,看她左耳后的红痣,“好孩子,你的脑袋以前因为瘀伤,总记不住书上说的话,但现在瘀伤已经没了,你也能把书读进去,且努力些学吧,不为功名,多学些东西总是对的。”
“你放心,母亲。”尹书韫平静地说。
“要是礼允还活着就好了,他自小便爱读书。”这般说着,崇王妃又哭泣起来。
尹书韫抬起手,拍着崇王妃的肩头安慰,但仔细看,她的眼中并无波澜,她像是一个被抽走情感的傀儡,虽然举止温柔,但她的心中,显然无法和悲恸的崇王妃共情。
她的眼角甚至扫过马车的窗外,百无聊赖地看向太学的门庭。
“子韵,”崇王妃说,“你如果不爱读书,也没必要强迫自己多读,我相信人活在世上,最求一个缘分和顺意。”
“好。”尹书韫点头。
尹书韫下车,在随侍的簇拥下踏入太学,走进明学堂后,国子生们默契地将最好的位置让给她。
西南角靠窗,也靠近日光,且地方最为宽敞。
国子生都是些高门子弟,他们看到尹书韫的容貌,皆感叹原来都城中的传言不是假的。
同样是男子,为何世子就长得这么...跟他们不像同一个世上出生的。
太学讲五经策试,讲君子六艺,学官古朴而守旧,教学一字一句按照书上来。
以前尹书韫脑子中有瘀伤,总记不住这些字句,但现在一目十行之后,她却半点都不想再往下读。
满纸都写着仁义道德、循规蹈矩,但都这些圣贤书的人,心中真的知道仁义这两个字怎么写么?
尹书韫用手撑着下巴往后翻书,看到训导的言论便跳过。
学官一走,周围的世家子便簇拥到她身旁,开始给她介绍其太学的分布和学官的性情。
七嘴八舌之间,尹书韫听到一个熟悉的名讳。
“世子,你知道尹御史么,他曾经也是在明学堂读书,每一次榜首都是他,去年更是一举拿下状元。”
尹书韫按在书页上的手一顿,“听说过。”
“世子你现在坐的位置就是他曾经的位置,”那人说,“说不定能沾上状元的喜气呢。”
尹书韫轻笑,“是么?”
有人感叹,“我十分敬仰御史大人作的文章,要是他能来给我们讲一讲多好,我觉得太学里所有的学官加起来都没有他的学识高。”
“他现在是监国御史,天天忙得估计连尹府都没时间回,没事来太学干什么,世子,你说是不是?”
尹书韫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当然。”
说完后,窗外传来一阵风声,尹书韫被日光照得眯起眼睛,忍不住往窗外看,这一看,便对上一道熟悉的人影。
国子生中日理万机的当朝监国御史,正站在窗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人不知道站在窗外多久了,肩上已然被积上露水,仔细看,能发现他的眼睛有些红。
尹云观看到尹书韫看向他后,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但尹书韫只是扫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尹云观的手又松开。
学官进来后,明学堂重新陷入书页翻动的安静中,尹书韫垂首磨墨。
日光照射下,她的睫毛纤细而长,风吹动青丝,让她眉眼如画。
课上了一个时辰,窗外的人还没走,高长的身影站立在窗外,像是要生长在这里。
尹书韫放下手中的笔,她看向窗外,和尹云观重新对上视线,她眯起眼看向尹云观,轻轻翘起唇角,对他露出一个笑。
窗外出现“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尹云观的身体兀然靠近窗户,腰间的玉佩掉在地上,他紧紧地盯着尹书韫嘴角的笑,眼神中散发出被藏得极深的渴求。
但尹书韫早就把头转回去,她重新看向手中的书,不再管被洒下鱼饵的水面。
窗外人的呼吸如此得靠近,尹书韫觉得若不是学官还在,窗外的人说不定早就把手伸进来了。
她目不斜视,不再看向窗外。
维持三个时辰的课结束后,学子们的腰早就生了锈。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很像御史大人的人影站在窗外。”
“在哪里?”
“散课后便不见了。”
“你确定是御史大人么?”
“我觉得肯定不是御史大人,只是长得像罢了。那人站在窗外几乎陪着世子听了一整天的课,估计是世子的哪位友人吧。”
尹书韫站起身,随侍们将她桌上的笔墨纸砚收起来。
尹书韫活动自己发酸的肩往外走,她行于走廊上,走到一半,一只手从后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了敏思阁中。
门吱呀响动,门被关上。
尹书韫被拽得背靠在墙上,她抬头看向身前的尹云观。
尹云观低头看向她,他不松开尹书韫的手腕,语气难耐而喑哑,“阿姐...”
听到这两个字,尹书韫的脸冷下来。
注意到尹书韫的神情,尹云观的眼中竟然出现类似小心翼翼的神情,他像是怕尹书韫立马离开,改口道,“世子。”
尹书韫这才收回脸上的冷淡,“御史大人真是有闲工夫,竟然来太学陪着我们这群学子听课。”
“世子的字进步了许多。”尹云观说。
“御史大人别恭维我了,”尹书韫说,“你又没看过我以前的字,说不定还退步了。”
阁楼中陷入一段的沉静,尹书韫坐到檀木椅上,忽而提到,“听说御史大人和长宁公主好事相近?”
“世子从哪里听来的流言?”尹书韫坐到哪里,他便跟着走到哪里。
“不算是流言,我看圣上很是看重你,长宁公主也钟意你,赐婚不过是时日的问题。”尹书韫转向尹云观。
“不敢揣测圣意。”尹云观说。
“是么?”尹书韫抬眼,“可御史大人,我不想你娶长宁公主。”她看向尹云观,“长宁公主这人,我不喜欢。”
听到这话,尹云观的手明显地抽动了一下,“子韵...”他眼中闪过光,几乎立马弯下了身,伸出手想要抱住檀木椅上的人。
尹书韫看向靠近自己的尹云观,抬起手,“啪”得一声,直接扇了尹云观一个巴掌。
朝堂上持满戒盈的监国御史,就这么站着任她抬手。
这一巴掌尹书韫用了十成的力,她的手心都变得烫红起来。
“你们怎么一个个得都要把我认成那个尹家女,她算个什么东西,”尹书韫说,“能和我并提?”
适才被她扇尹云观没有任何反应,但听到这句诋毁她自己的话后,尹云观的脸上生出怒气,他的眸色转深,身上笼上难以言喻的威压。
但就在这时,尹书韫突然“嘶”了一声,她的眼眶上浮出一阵水光,她坐回檀木椅中,对着尹云观摊出自己滚红的手心,“尹云观,我手疼。”
听到这话,尹云观的怒气一下消散,他立马蹲下身,双手捧起尹书韫的手,“殿下,别攥紧,小心充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