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水咕隆咕隆地作响，饺子在水面上下起伏。气泡从锅底升腾至水面的瞬间又炸开。
李和月操着漏勺将饺子舀起，盛进一个碟子中。
“我来端菜吧。”厨房门口有人走了进来。
自进入厨房的那一刻，李和月便知道有人站在门口默默观察着自己。似有似无的目光就如同那人犹豫迟疑的心情。
也只有沈霜才总是这般缺少果断，就连和搭档搭上一句话都需要观察、等待。或许就如同沈霜向来的家教所言，一段谈话、一项任务……种种重要事件的开启，总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
什么是恰当的时机？
为什么你总在等待？
李和月不懂，但她却选择理解和包容沈霜的行为模式。譬如现在。她掩藏住内心的种种情绪，自然而然地接话，“有点烫，小心点。只煮出来三盘，让他们先吃吧。剩下的两盘我再煮。”她转身将另一笼饺子下锅，然后打开水龙头洗菜。
盘子没有被沈霜端起。离去的脚步声没有响起。
李和月能感觉到，沈霜注视着她的背影。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挂上笑容，扭头问道：“怎么啦？”
“……”沈霜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最后，她放在胸前的双手摆了摆，“没，没有！”她慌乱地挤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得体的笑容，“我先端出去，其他的好了你叫我。”说完，她端起两盘饺子向外走去。
什么啊……一股挫败感在李和月心底油然而生。她怔怔地盯着沈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口转角处。她丧气地将手里的菜叶丢回洗菜盆里，双手撑在水槽两旁。
沈霜啊沈霜，有什么是不能马上说的？你到底在等待一个怎样的时机？
哒哒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李和月立即将双手抽回，装出一副专心洗菜的样子。
沈霜一进入厨房，所看见的便是李和月专注的背影。她舔了舔嘴唇——她怎能不知道和月在和她赌气。
可是，那一句藏在心底准备已久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本想找个时机告诉和月：“无论今后是否作为搭档，你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温柔、识大体，这话贯彻了她一贯的作风。
然而，真当时机来临，课本、阳光、吵闹、笑与泪……所有关于青春的记忆，一幕又一幕涌上脑海。这一刻，她才忽然发现，她们已结伴度过了最烂漫的青春。无论是课后的冰淇淋，还是早起时的早安，抑或是危机时紧握的双手，都是她们羁绊的证明——最终，她的脑海里，响起云惊那句话“你可以更坦率地面对自己。”
——我……不想那么温柔。也不想顾全大局。
——那不是我真正想对和月说的话。
沈霜的心如此叫嚣着。但是，她究竟想要告诉和月什么？她也不知道。
所以，和月，请你再等等吧。
沈霜深深看了李和月的背影一眼，端起盘子向外走去。
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李和月抓起洗菜盆里的菜叶，又狠狠地丢下。她胸口上下起伏着，死死咬住嘴唇，努力憋回内心的怒火。
到底……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告诉她的？！她伸出手，任由冰凉的自来水冲洗着双手，似乎冷水能将她过于烦躁的心情平复。
当她端着最后两盘饺子走出厨房门时，她已恢复平日大大咧咧的样子。
餐桌上已摆满各色从餐馆带回的菜肴。喷香的菜香和电视里的晚会声将年味烘托得更为浓郁。但真正让这一夜变得格外珍贵的是桌旁坐着的五人。
云一真伸手招呼道：“和月，快点快点，就差你啦！”
“老师，我可是一直在忙碌哎！”李和月加快脚步。
“饺子可都是我们包好的，你就煮个饺子还抱怨？”云一真拉开自己和沈霜中间的椅子，让李和月坐下。
李和月将盘子放在桌上，迅速坐下，“safe！”她蹭了下云一真，“老师，可以开始了吧？”
“safe个头。”云一真拍了弟子一掌，“你当跑垒呢？”李和月嬉笑着摆了个鬼脸。
云一真没继续搭理她。她知道，对李和月这种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而言，绝对不能太把她当回事。她轻咳一声——周围吵闹的众人安静下来——她道：“人都到齐啦，那我们的除夕聚餐就开始了。”
李和月与云惊拍手欢呼。小云惊和林优树无语地看着过于活泼的大人们。沈霜露出清浅的笑意。
云一真伸手比了个压低音量的手势，欢呼声变弱。在众人瞩目之中，云一真道：“过去这一年，是相逢和重生的一年。我们很有幸与阿惊老师、优树老师相遇相知，让我们先敬两位老师一杯。”
一群人举着盛满可乐的杯子碰杯。
“开心开心。”云惊乐道。林优树嘴角也带了一点笑。
小云惊幽幽道：“我还是第一次和他们见面呢。相知了什么啊。”
云一真面不改色地拍了下小孩的头——小云惊立即闭嘴。她笑着继续道：“我们也很有幸见证和月与阿霜的成长，无论是突破高级猎鬼师资格的和月，还是学会独当一面的阿霜，我们都需要为她们祝贺。”
“嘿嘿，多亏老师的指导。”李和月专门碰了下云一真的杯子。沈霜跟着做了次。
众人喝了第二口。
云一真再道：“最后，也为认认真真、平平安安度过今年的我们所有人表示感谢，否则我们无法拥有如此美满幸福的今夜。”她举杯，杯子们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三杯过完，桌面上再次叽叽喳喳起来。
吵闹之中，李和月冲着小云惊挤眉弄眼。小孩被看得莫名其妙，转身就拽了下身旁正和云惊谈论着古代猎鬼师秘闻的云一真，“老妈，和月姐眼睛不舒服。”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在瞪大双眼的李和月身上。
云一真挑眉，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不自在的李和月，“搞什么呢？”
李和月干笑一声，“没什么啦……”
“说。”云一真抬了抬下巴。
李和月求饶地双手合十，“老师~”
云一真微笑，“在呢。说吧。”
李和月眨眨眼，眼里都是恳求。
云一真平静微笑。
李和月：“好嘛好嘛！老师，我就是想问下，以前那个环节今年还有吗……”
“以前哪个……”云一真恍然大悟，“哦——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
李和月：“……”好家伙，还是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沈霜战战兢兢。云惊和林优树不明所以。
云一真道：“阿惊老师和优树老师还不清楚，我们有个习惯……”——其余人眼里全是“只有你有这个习惯吧！”的控诉——云一真当作没看见，“每年除夕聚餐时，我都会让我的弟子们说一下明年的年度目标，以及今年的目标完成情况。”
云惊和林优树对视一眼——这难道不是变相的年度考核吗？！太可怕了！他们瞬间理解为何在场的两位少女都面如死灰。
云一真：“好了，和月你开始吧。”
李和月立刻恢复精神抖擞的样子，“好的。明年我的目标便是打出名气，让别人一提到我便是勾践重火李和月，而非是云一真的高级猎鬼师傅徒弟！”
“不错，有志气。”云一真露出赞许的笑容。
李和月干笑：“今年的目标是至少完成二十个高级任务……没有做到……”
“所以才从量化目标变成质性目标吗？”云一真挑眉，“看来我得对你的态度打个折扣了。”
李和月急忙道：“会做到的！”
云一真不置可否。她将目光投向沈霜。
沈霜咽了口水，“今年的目标是希望魔力精进……没有实现。”她顿了顿，“至于明年的目标……”她的目光犹疑不定。
云一真静静凝视着她。
沈霜的目光停留在云惊身上——更坦率地面对自己吧，她想——沈霜吸了口气，道：“我想晋级为高级猎鬼师，得到老师与和月的认同。”
李和月瞪大双眼，她从未想到这位内敛的搭档竟然会明确说出希望得到自己认同的话语。一丝隐约的喜悦在她心底油然而生。
云一真一愣，然后大笑：“很好、很好！”她眼里满是赞赏，“这是你第一次非常明确地说出自己的目标，而非只是一句宽泛的‘希望魔力精进’的话语。我很开心。”
沈霜露出腼腆的笑容。
云一真看着她引以为傲的两名弟子，心想，这一年过得可真快啊。之后的每一年除夕，如果都能和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一顿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快快活活地聊一下对未来的畅想就好了。
她默默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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