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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整洁的房间亮着白炽灯。已是深秋，夜晚的帝都凉风阵阵，所以玻璃窗只留了换气的一个小口。
这里是总工会医疗中心疗养室。
病床上，林优树沉沉睡去。他脸上贴着一块盖去伤口的纱布，手背上插着与点滴水袋相连的细针。
坐在病床旁的塑料凳上的是云惊。金发猎鬼师手臂撑在双膝上，两只手交叉相握，挡住他紧抿的唇。过长的刘海遮住他的眼，将他看向病床上的搭档的专注目光，剪得七零八落——就像他现在的五味成杂的复杂心情，怎么也拼不成一颗完整的心。
从十万大山回来，已过五天。
那一日，是林优树燃烧血液，爆发出非凡的魔力，将云惊的时间倒转，才使就算不死也半残的云惊恢复原状。
而代价，便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林优树。
云惊想，他感谢优树把他救活，他惊喜优树把他看得如此重要，他怨恨自己为何总是需要优树牺牲，他责怪优树为何总是如此过于纵容他。最后的最后，当他看见病床上沉睡的优树，他的心如针扎。
他已经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明明对优树夸口许下绝对会活下去的诺言，却又自食其言。
“我真的是……”云惊将头埋进双臂，“太差劲了。”
他不由得想起母亲。他想云一真当年不得不对他失约的时候，不得不选择成为英雄的时候，是否内心也是如此挣扎？
一边是正义，一边是约定。但他们只能选择一个。
“这样的我……糟透了。”
“拯救了整个桂省的大英雄，可不能是糟透了。”沉稳有力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
云惊不必回头，便知道是李和月。他轻轻摇摇头，“英雄？这种无谓的虚名，谁想要谁就拿去吧。”
“这话你可在外面说不得。”李和月走近，揉了把云惊的乱发，“经此一役，你们俩现在可是我们总工会力推的青年代表，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云惊伸手将李和月安抚他的手挥开，怒目而视，“明明优树还在病床上，现在都还没醒！总工会搞这些虚名有什么意——”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李和月那充血的双眼、疲惫的脸、皱巴巴的西服套装，于是剩下的话再也无法出口。
“怎么不说了？”李和月挑眉。
云惊轻声道：“对不起。”
李和月笑出声来，连鼻子都皱起，被云惊挥开的手又伸过去将云惊的头发抓得更乱。
云惊任由李和月瞎整，“很忙吗，最近？”
“当然，桂省这一次动静太大，光是善后、追责等等，都一天到晚在扯皮。不然为什么总工会急冲冲地把你们给推出去，就是想让大众的注意力转到你们这两位年轻俊才头上。”李和月叹气，“搞得我就连来看我的两位学生，都得见缝插针找时间。”
“看你这样子，也没睡好吧。”
“废话。除了这些事儿，我也担心你们。”李和月想起这两人换下的守护星符，上面全是裂痕，“这一次，你们两人的守护星符都快破裂……”
“没有办法……老师，你也知道这次的情况。”云惊苦笑。
“是，没辙。我说再多，也没有用，问题就摆在那里。”李和月愧疚地看向她的两位弟子，“你也别一直守在这儿，白天有空去做一下心理理疗，疏导一下。阿霜也和我说了，小林下周应该就会醒来，你放点心。”
云惊咬牙，“我知道……我只是……”
“若他不那么做，你可能已经死了。”李和月严肃道。这几日只要一闭眼，她就会想到这一可怕的后果。
云惊无法反驳。
一时之间，房间里无比安静，只有时钟的滴答声。
李和月终是按捺不住，从手提包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没有点燃，“今天在屋里开了一天会……我先出去抽根烟。”说完，她便转身出门。
云惊看了林优树一眼，终是跟上。
走道尽头，是一个由铁质楼梯贯连上下的露天台。李和月正倚在台边吞云吐雾。看见云惊到来，她笑道：“怎么，终于打算出来散散心吗？”
云惊犹豫了会儿——李和月默默观察着云惊的表情——金发猎鬼师抿了抿唇，道：“老师，有件事，我一直没能找到时间和你说。”
李和月摇摇头，“你先等等。”她将魔力外放，时刻检测着周围的动静。
过了一小会儿，当她确认此处安全时，才对云惊轻声道：“说吧。”
云惊低声道：“阿弥说，总工会有内鬼。”
李和月瞳孔微缩，随后笑骂：“妈的，厉鬼都能当猎鬼师了？真牛。”她思考了会，问道：“阿惊，你怎么想？”
“我倾向于认为是真的。”云惊手指捏在下巴上，“阿弥吐露这个情报，目的在于让我放过他。如果当时我接招的话，他或许连内鬼的名字都能告诉我。”
“哦？”
“只不过当时我已经没办法收回魔力了，只能把他杀死。”云惊一回想起当时，那记忆中快要把身体撕裂的剧痛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不然，我还真想听一下到底是谁。”
李和月沉思了会儿，“这条情报，你还给谁说过。”
云惊摇头，“目前知道的，只有你我。”
“当时在场的小林、情报师也不知道？”
“嗯。那时魔力燃烧的声音过于嘈杂，阿弥说这句话时又是故意在我耳边轻声说的。我可以肯定，他们两人没有听见。”
李和月吸了口烟，远望向无垠的黑夜，“阿惊。这条情报，不要告诉任何人。”
“优树、霜姐也不可以吗？”
李和月沉吟，摇头，“先不要。这条情报，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也就是说，在必要之时，我可以向他们透露？”
“可以。我给你这个权力。”李和月深深看了云惊一眼，“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必要时刻？”
云惊笑了笑，“当然。我会及时给你报备的。”
李和月哼了声，指尖的烟已快烧至末端。她将烟在台上一摁，火星全然熄灭，然后再点燃了一根，“最近烦心事儿太多了。”她冲露出担忧神色的云惊解释道。
“但烟这种东西，抽这么狠还是不好。”云惊摇摇头。
“哈哈哈，这段时间破例吧。”李和月止住笑容，单手抱胸，另一只手夹着烟，时不时吸一口。
烟雾盘升至夜色之中。
“你……对于内鬼，有什么想法？”李和月忽然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猎鬼师和厉鬼勾结……这样的事，我从未想过。”
“是吗？阿惊，人心是很复杂的。”李和月笑着摇头，“生而为人，就一定会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并非如此。”
“但是……我实在想不到为何会有猎鬼师会甘愿与厉鬼为伍！”云惊怒道，“出过那么多任务，见识过那么多厉鬼的残忍行径……竟然还敢！”
“轻点声。”李和月在嘴边竖起食指——云惊立刻伸手在嘴边比了个关闭拉链的手势——李和月低声道：“从我们的角度，或许无法理解。但每个人总有自己的理由……还记得矫正中心的刘阿姨吗？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复活，不惜助纣为虐，即便她最后幡然醒悟，但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也并非常人所为。”
云惊坚持道：“但是，猎鬼师……”
“猎鬼师只是一种职业。”李和月截口，“猎鬼师一样是人，有爱有恨，自然也有欲望……选择背离正道的猎鬼师，总会有自己的理由。我说过，缺乏信念的猎鬼师，迟早会动摇。动摇之际，倘若误入歧途……”她摇头叹息。
云惊咬牙不言。
“他的理由、他的苦衷，我们无需考虑太多。”李和月眼里一片凛然冷意，“关键是，这人是谁？他到底做了什么？说实话，我怀疑……这个内鬼，或许是总工会的高层。”
云惊讶然。
李和月缓缓道：“能被鬼星使知道，想必他所做的事绝非小事。而且，在阿弥心里，这条情报的价值甚至可以交换他的生命。你想，如果如他所愿，假如你当时可以停下来攻击和他进行交易，他说出来的只是传递点小情报的小人物……你会饶过他吗？”
云惊细思极恐，“不会。”
“能与月亮鬼星使价值相媲美的内鬼啊……”李和月冷哼一声。
云惊脑子忽然转过弯，“所以……你是连优树和霜姐都在怀疑吗？”
李和月深深看了他一眼，“坐在我的位置，我必须怀疑所有人，哪怕我不愿。”
“他们没有理由。”云惊不愿接受这一论述。
李和月眼眸低垂，“你知道小林对束缚的理解为何会是操纵时间吗？”
云惊沉默，终是摇头。
“小林，出生于普通人家庭，母亲被人所骗年纪轻轻未婚生育。在来到猎鬼师世界前，是他的法阵吸引了厉鬼，将他母亲残忍杀害。”李和月沉声道，“三年级时，我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究竟为何而战？他说，他没有选择，只有猎鬼师世界能包容他。我又问他，他有什么愿望吗？他说，他的愿望只存在过去。”李和月盯着云惊，不错过他的一个表情，“他想要复活他的母亲。这个理由，是否足够？”
听完这一番论述，云惊竟然轻笑出声，他摇头，“不够，完全不够。”
李和月挑眉，“是吗？”
“老师，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优树早已成长许多。”云惊认真回望，“这一次的任务，我的报告里也有说到，我们在阿弥的操纵下进入自己的意识空间。但有些内容涉及到个人隐私，便没有具体汇报。实际上，我们在自己的意识空间里见到了许多已经去世的重要的人。优树他已经和母亲和解了。”
“哦？”
“而且，如果是这样的逻辑的话……”云惊目光如炬，“那想要老妈复活的我，是否也应该被怀疑呢？想要复活老妈的老师和霜姐，是否也该都被怀疑呢？”
李和月定定看着他，忽然，她笑出声来，“很好、很好。”
“老师，说正事儿呢，你笑什么？！”
李和月正欲回答，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后续。她不耐烦地啧了声，接通手机，冷静问道：“会议又要开始了？”
“嗯，好的，我马上就过来。”
说完，她挂断电话，对云惊道：“我要走了，又要跟人扯皮去了。”
“老师辛苦了。”云惊苦笑。
李和月伸了个懒腰，“继续相信下去吧，这是非常宝贵的信念。也是我……现在没法做到的事情。”
“成为老师这样的大人物，真是无奈啊。”云惊耸耸肩。
“没办法呀，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李和月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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