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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煦轻装佩刀，带着千余精兵进入山林。
午后的阳光穿不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山林树荫下充斥着一股枯叶腐烂混的潮湿气味。
陈恪在一棵大树分杈上睡了一上午，利用春日茂盛的新叶遮挡住自己。忽地动物四蹿，鸟儿飞天的声音传到他的耳畔，无情地将他唤醒。
又有南楚人入山了。
陈恪立刻睁开双眼，打起精神。为了能更好地看到树下的景象，转过身子，伏在了树枝上。
“啐，将军，这些大梁崽子都躲哪儿去了？”章猛随地吐了口唾沫，伸手将粘在自己胡子上的鬼针草取下。
围在谢煦身旁的士兵提剑砍掉那些肆意生长的藤蔓木支，为谢煦开路。
“嘘，前面有人。”谢煦眼尖，他看见不远处一颗大树下，有一个由巨型的树根交错而成的树洞，树洞外铺了一大圈阔叶，一看就是人为制造出来的藏身之处。
众人闻言，动作立刻变得轻盈，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陈恪就在附近另一颗树上，他见楚军的动作变慢，他意识到应该是有人被发现了。
啪地一声，陈恪让自己重重地落在地上，站在了谢煦等人身后。树洞里的人被陈恪故意制造出来的声响吵醒，立刻从洞里窜了出来，跑得影都不见了。
“分头追！”谢煦毫不犹豫地抽出别在腰间的大刀，往陈恪的方向跑去。
陈恪动作灵活地穿梭在树林之中，他每一次都能精准地跨过树丛，借助各种藤蔓枝条，利用惯性让自己逃得更快。
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的谢煦也不遑多让，他虽不如陈恪灵活，但通过挥舞手上锋利的刀子，劈开所有挡道的植物，二人的速度一时间竟不分伯仲。
半柱香后，两日没睡好的陈恪体力有些不支，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他慌忙地爬上了一棵矮树，抓住树上一根藤蔓，想要借力荡到另一颗更高的树上。
谢煦见状，握紧手中兵器，用力一跃刺向陈恪。
陈恪闻声，立刻侧身躲过谢煦的攻势。谢煦趁机砍断了藤蔓，陈恪因此被迫从树上跳落。
二人经过这么长一轮追逐，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开始打量起了对方。
居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谢煦有些惊讶。
“你是谢煦？”陈恪挑衅地问了句，气息略喘。
“我是。”谢煦并不在乎陈恪的无礼，他甚至想要将这少年收入自己麾下，这么灵活的身法，日后必有作为。
“这是怎么来的？”陈恪视线忽然向下，他伸手指了指谢煦腰间的沉烟玉，语气不善。
“你是说沉烟玉？”谢煦不明白这少年怎么忽然问起了自己身上的玉佩。
这是三年前身中毒箭的他攻下南陵，在涔尾牢狱中找到了丹阳高氏高白芷，求她救治。
作为报答，他讨要了沉烟玉作为信物，答应高白芷帮她找到在战乱中走失的孩子。
此玉一直散发着淡淡异香，谢煦闻着感觉可以安神醒脑，所以干脆一直戴在身上。
“你怎么知道这是沉烟玉？”陈恪的语气甚至可以用暴戾来形容了，眼神忽地变得阴冷起来。
还没等谢煦回答，陈恪手握拳头，猛地便朝他冲来，身上迸发出一种完全不似少年郎能够拥有的气势。
谢煦还在想沉烟玉的事情，没有反应过来，只能伸手硬生生地去接过这一记重拳。
他被这一拳击得连退几步，陈恪收回拳头，想要伸手去取谢煦腰间的玉佩，但不远处正好传来了章猛等人带兵前来的声音。陈恪知道自己虽然勉强能够应付谢煦，但肯定打不过章猛手下的几十余人，便立刻爬上了一棵树，瞬间在谢煦面前消失不见。
毕竟阿槿说了，让他打不过就要跑。
陈恪伸手抹去脸上控制不住地往外流淌的鼻涕与眼泪，快步往鸡尾山更高处，更无人烟处逃去。
他在看见谢煦身上玉佩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搅和得心乱如麻。
“将军！”章猛等人没有追上从树洞里逃跑之人，失去目标的他们担心谢煦的安危，便转身朝着谢煦留下的痕迹追了上来。
“下山吧，天快黑了。”见识到陈恪的身法后，谢煦知道再搜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了。
“诺。”
赤红色的夕阳在利用自己残存的余晖逼退朗朗白昼，为朝着夕阳那一面的所有都镀上了层层金黄。
刘晏坐在帐外石头堆成的火堆前，远远地看着无功而返的谢煦等人，百无聊赖地扑动着手中的蒲扇。
“又没抓到？”刘晏明知故问。
谢煦摇了摇头。
“那放火吗？”刘晏又问。
“容我再想想。”谢煦对此还是犹疑不决。
“还是放吧，你心里也清楚。就鸡尾山这位置，正好在渡口旁边，你不将这些人处理了，粮草怕是不好运到军营。”刘晏觉得夕阳惹眼，就用手上的蒲扇挡住了自己的脸。
谢煦沉默了，因为刘晏说得很对，加上他见识过刚才那位少年的身手后，这山……确实要烧。
谢煦坐在刘晏身旁，似乎也觉得这夕阳惹眼，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他捏了捏鼻梁，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开口下了命令：“放火烧山……”
城门楼上，身处‘高位’的王敦义利用自己地理位置的优势俯瞰着整个南楚军营，南楚人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他的双眼。
“把赵姑娘请来。”
“诺。”付行下了城楼，去找坐在城楼下休息的赵槿。
“姑娘，南楚军营那边有动静了，刺史大人请你上楼看看。”付行找到赵槿，行了礼请，她上城楼。
“有劳将军。”赵槿回礼，快步走上了城楼。
付行跟在赵槿身后，抬头望了一眼，背影轻盈，暗香余留，引得他心头升起了一股燥热。
“赵姑娘你快看，这群南楚人在做什么？”王敦义指着鸡尾山道。
赵槿低头一看，发现南楚人正围着鸡尾山奋力挖掘，目光一凝，轻叹：“他们在围着鸡尾山挖出一道防火用的浅沟。”
“这……还好姑娘聪慧，最后想到了南楚人可能放火之事。”付行在一旁讨好似地夸了句。
王敦义冷冷地扫了付行一眼，才继续道：“那接下来该如何？”
“等。”赵槿忽然举起了一只手，像是在感受着什么似地，她顿了顿，轻声说道：“谢煦爱惜名声，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放火烧山。”
王敦义正想回复，就看见南楚人开始点火了。
“慢慢看吧，这火，怕是要烧好一阵子了。”赵槿面无表情地又说了句。
她找了个更好的角度，望着鸡尾山下零星燃起的火光走神。也不知道小恪怎么样了，不过以他的身法，想要逃跑，应该是易如反掌的。
“涔北的粮，怕是快要运到了……若天能助我一臂之力就好了。”赵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眼天空，细声喃喃了句。
城门楼下，南楚军营。
“不要再皱眉了，有什么好烦的？这防火带挖了，烧不到城中百姓。更何况，火都放了，山也被围住了，抓这些人如同瓮中捉鳖而已。”刘晏用蒲扇轻拍了下谢煦的肩膀。
谢煦摇了摇头，神色带着些倦意，低声道：“我只是在想方才在林中看见的少年罢了。”
“就是认出了沉烟玉的那位？”
“是的，我觉得他可能是高姨这些年一直在找的孩子，我打算等仗打完了，就接高姨来益县寻亲。”谢煦沉声道。
“我觉得高姨的夫君，赵顾麾下副将陈归似乎也战死在了田南。”谢煦回忆起当年的情景。
“当年大梁朝廷为求速攻不当人，扣下了赵顾与其部将家属，逼得赵顾出城同我们决战。若不是我们攻城快，怕这高氏等人都要被梁朝下令给杀咯。”刘晏见谢煦忽然开始忆往昔，便也跟着他一起回忆，“对了，十几年前高家不是还有一女入宫当了夫人，因为受宠得罪了李携他娘，被送去掖庭了？”
“宫廷八卦，你倒是听了不少。”谢煦揶揄。
“可不是？”刘晏压根不在意谢煦的阴阳怪气，反而昂头笑了笑，一副引以为傲的样子。
“对了，你可记得你昨日说觉得这战术熟悉？”
“怎么？”刘晏挑眉。
“你可记得赵顾？”谢煦继续问道。
“赵顾？刘昭仁的大舅子？在我们攻打南陵时，忽然冲出重围攻下南田，又守了南田七天七夜的那位？当然记得！大梁可没有第二位比他还厉害的将军了。”刘晏回忆起那场战事，总是会感慨那位将军的勇猛，那是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万夫莫敌。
“嗯。”
“呀，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赵顾的确也喜欢分小股部队突袭我军！可他与这少年有何关系？”刘晏忽然也发现了今日与赵顾当年作战方式有不少相似之处。
“说到赵家，你可知益县是否有赵顾的后人？”谢煦忽地一下福至心灵。
“赵顾？还真有！我昨儿才知道的，赵顾的女儿，就是我刘叔的侄女，她就在县里，这几年一直住在刘叔家。听闻这位赵姑娘可是整个农州，乃至西陈都出了名的美人儿。”刘晏说起美女，整个人忽然变得兴致勃勃，连手上扇扇子的频率都变快了不少。
“怪不得。”谢煦朝着城门的方向望去，远远地看见一袭朦胧的白色身影。
他来到益县这些日子的不祥预感，一下子似乎都有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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