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叶若皎却道:“我日常不在地面上行走,无法捎带你。”
仙修可帮人,可救人,但不能与未踏上修行路的凡人有过多接触,叶若皎即便离山在外历练,她在一个地方也不能待久,她怕她身上修行者的气息,影响到当地生灵的气运。
同理,她也怕因与她接触,少年今后的人生轨迹会受影响。
但是千秋岁不管,泼皮耍赖,他最在行。
“姐姐——”他拖长音,在叶若皎转身离开时,紧跟上她,“你不管我,我无处可去,若稍后还在山林里闲逛,你放了那群山匪,我总会再撞见他们的,届时便再也没有能碰见姐姐的这般运气了,定是会横死山中的。”
见叶若皎冷淡,没有反应,千秋岁继续道:“要是做鬼,小岁定也要找到姐姐,日日时时缠在姐姐身边,姐姐今后也不得安宁。”
千秋岁缠着叶若皎走了一路,叶若皎不复方才救他时的关切形容,她自知自己是人间过客,与凡人交往时,总不会让自己与他们有过多牵扯。
待到叶若皎带千秋岁走离西边那条山道,确认山匪无法追上来时,叶若皎再次驱动玉灵藕,为远处那些山匪解禁。
随后叮嘱千秋岁道:“眼下我们已至此山另一面,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待走到山下,绕些远路回村,便不会再撞见山匪。就此别过,望你珍重。”
说罢,叶若皎驱灵力就要飞走,但刚离地不过几尺,她身下一侧的裙尾受力拉扯,她被迫停在了空中。
垂头往下看,方才还喋喋不休的少年,面上的不怀好意一闪而过,他紧攥着她一侧的裙尾,面上是无辜与可怜:“姐姐当真要走吗?姐姐当真不管小岁的死活吗?”
任叶若皎经历大风大浪,仙门百家数万人的仙法会上,面对同僚的长剑与宽刀攻击,她都能面不改色,一招一招将他们击败,可也不曾被人这样扯着裙子冒犯过。
“你、你松手。”叶若皎少见的口齿不清起来。
千秋岁装傻充愣,面上装出无辜:“小岁想活,小岁不想死,小岁不松手。”
叶若皎齿间声音紧张:“你、你不能这样,这不合礼法。”
千秋岁眨眨眼睛,无辜道:“礼法是什么?”
叶若皎这才想起来他方才说自己没有家人的事情。
她权当这孩子是因没有家人,自小无人教导,才如此不知礼。
“好,好。”叶若皎无奈,“你松手,我下来。”
千秋岁勾了勾唇角,将上方女子的窘迫一览无余,“好哦,姐姐是仙人,姐姐说下来,姐姐可不能骗小岁,等小岁松手,姐姐不能擅自溜掉哦。”
他这番话,几乎堵死了叶若皎能逃走的所有可能性。
“好。”叶若皎道,“我不会走掉,你松手,我会下来。”
千秋岁一点一点松开手指,叶若皎一个旋身,丝滑的裙裾刹那离开他掌心。
确然上品。
不见天里,不论是这样的人,还是衣裙,都没有呢。
叶若皎旋身落地,后退两步,刚说完不走的她,作势又要离开。
千秋岁此刻却没动了,站在原地挑着眼,轻挑挑地望着前方女子的背影,“姐姐是要逃走了吗?姐姐是仙人,仙人便能食言了吗?”
叶若皎打算遁走的身形一顿,半晌,她叹了一口气,折回身,同他道:“好吧,你且跟上来,莫要走丢了,我送你回村。”
“好!”千秋岁立刻甜道,两步跟上来。
两人这一路上都很和谐,千秋岁刚从不见天出来,对这世间万物都新奇,一路上喋喋不休。
叶若皎的冷淡逐渐被软化,心疼这孩子从小无人教导,竟什么都不知,于是一路上知无不言。
而叶冉,总算明白了自己入梦,成为的是叶若皎的玉灵藕。叶若皎没有将小玉藕收回墟海的习惯,于是叶冉一直躺在叶若皎的掌心。
她一边看看左边,一边看看右边,心情很是复杂。
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入梦灯将她送进梦里的时间点太准确了,她一次性见到了她的父亲和母亲,可他们却还是初见——一切灾难都还未开始的时候。
“小岁都告知姐姐小岁的名姓了,姐姐却还不曾告诉小岁,姐姐叫什么呢,小岁该如何称呼姐姐?如若姐姐不想告知,或是姐姐喜欢听小岁喊姐姐,那小岁便一直喊姐姐。”千秋岁的注意力从路边青草、树上小花折回来,回到叶若皎身上。
叶若皎道:“我名叶若皎。”
父亲唤她皎皎,仙门同僚唤她叶道友,人间历练期间,她不曾告知凡人名姓,许多人都是随唤其他仙修一般,唤她仙人、仙子。
显然都不适合少年唤。
叶若皎道:“你若想唤,唤我叶若皎便好。”
“叶若皎啊。”千秋岁将这三字名姓在舌间滚过,同他的名字一般好听。
“好的,姐姐。”千秋岁甜道。
“你——”叶若皎哑然,止步。
千秋岁却装茫然道:“怎么了?姐姐?”
这孩子方才还说要称呼她的姓名,她告诉他了,他却仍旧称呼她为姐姐,眼下又装无辜……
叶若皎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没事,继续走。”
两人走了小半日到达山脚,随后在山下绕行了一段路,抵达附近一座小村庄。
天边夕阳西下,人间快入夜了。
叶若皎矗立村口,同千秋岁道:“到了,你早些回家,就此别过。”
刚转身,她一侧衣角再次被拉住。
日暮余晖橘红,少年目光平静,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未红的光。
他道:“姐姐,我没有家。”
他又道:“姐姐,你有家吗?我想去你的家。”
原来少年没有说谎,他当真无家可归。
人间夜色铺天盖地,一下子遮盖了撒向大地的光,头顶上空月明星稀。
叶若皎冒着夜色,提裙,牵上千秋岁的手,从村口进去,拜访村长,然后挨家挨户,拜访村中一户户人家。
她恳切询问人家,问他们家中可缺男丁,她身边的少年乖巧,没有人家,可否寄住在他们家,落户在他们家中,成为他们家的孩子?他能帮忙他们家的事务。
若非天灾之年,在凡人的观念中,男子为家中劳力,家中多一名男子便多一份收入,定然是会有好心人家愿意接纳的。可当下灾年,如今家家户户都难吃饱饭,又如何能再负担起一张口?
叶若皎牵着千秋岁,从村头问至村尾,均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家中再添一名人口。
千秋岁倒是无所谓,轻佻道:“看吧,姐姐,人多冷漠。”
叶若皎松开他的手,回头,“他们并非是冷漠,只是当下时局,没有人家能担负起家中额外开销,以致无法抬手帮助你。”
“哦?”千秋岁挑眉,“一村三十六户,三十六户人家都拒绝了你,你还要为他们辩解?”
叶若皎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们若帮你,他们善,他们不帮你,可也并非恶。人世善恶本就难有恒定的界限,全为己心评定,至少在我看来,方才多户人家已隐隐生怜惜,愿意留下你,但是顾虑到自家已然入不敷出,才最后回绝,无法帮助你我。”
“就如同我们方才在山道上,遇山匪时的生存权利之谈,同样的道理,你、我同世间所有人身上的不幸,或因世道,或因时局,而非要怪在你困境时没有抬手帮你的普通人。”叶若皎谆谆教诲,“这世间善多,恶也不少,我们不必强求他人善意,也莫要纵容自己的恶意。”
叶若皎这番话,千秋岁听得懂,可在不见天活惯了的人,哪听得进这番大道理?
千秋岁几分不耐烦,夜色里,他微红的眼睛从身后村庄划过,打断叶若皎:“姐姐,我们走吧,人家不欢迎我们,我们何必在这里受这份气?”
叶若皎见他这副戾气形容,顿了顿,似乎还要说教。
千秋岁未免这张好看的嘴再说些他不爱听的话,伸手想拉住她快些离开这里。
叶若皎却下意识躲开了。
千秋岁眼中红色忽浓,随后瞬间消散。再抬眼,他眼中寻常,面上无辜:“姐姐?”
叶若皎看了看夜色,转身往前走,“好,先走吧,今日夜已深,我们先寻一个僻静地方,生火过一夜。”
千秋岁背手搓了搓指尖,看着前方的人影,沉默跟上去。
野外蛇虫多,叶若皎虽不惧,但碍于千秋岁是凡人,她没走多远,在离村不远的地方生了一堆柴火,防止受山中蛇虫野兽搅扰。
叶若皎礼仪举止均是叶致远亲授,众人口中仙门的典范,她如今即便露宿野外,席地而坐的身板也是挺直的,面前柴火堆的火光在她面上跳动。
而千秋岁完全不一样,他怎么舒服自己怎么来,就近挑了棵粗壮的树坐下,因树上繁盛枝叶的阴影遮掩,他退却方才乖巧的凡人形容,眼底缓慢转为了红色。
仙修?修仙界?
他红色的眼珠缓慢转动,从叶若皎的面上,移向身边草叶,又移上天空。
人间夜色明媚,风清月皎,吸进身体里的每一口气都是如此的纯澈干净。
每一样,都是不见天里没有的东西。
他喜欢。
他喜欢好看的东西。
他喜欢好看的人。
向来,只要他喜欢,都会夺到手。
作者有话要说:
叶冉:甜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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