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钧望着她怀里的垃圾，卷袖，洗手，动手做饭。
从前林钧做饭的时候，她只管吃，不需要管这些食材是什么，从哪里来，怎么做怎么处理，她只需要负责吃进肚子里就行了，所以从来不会在旁边看他做饭，也就几乎从未进过厨房。
这间厨房几乎成了林钧的独属物，每当他从里面出来，总会端些诱人东西供奉她，她也乐得教他更多的招数和口诀。
而今林钧做饭，她在旁边候着，两眼放光。
因为她真的好久好久、好久没正经吃食了。
又馋又饿。
叶冉踩在她常用的小马扎上，扒在灶台边，看林钧洗菜、择菜，把菜切碎，不同的菜切不同的形状模样，碎裂程度也都不同，有的切丝，有的切块，有的压碎成泥，还有的随意切两刀就放进盘子里备用。
哦对，她不会做饭，这间厨房三百年未开，里面的碗碟积了有三百年的灰，这次一次性全拿出来，林钧还亲自亲手全部洗了一遍。
叶冉佩服他的勤快。
她煮树皮草水的时候，因够不到上面的橱柜，便随意从下面摞的陶盆里挑出一个当碗用，一餐吃完，洗洗刷刷继续用。
而当林钧看到她的小陶盆，面色居然少见的有几分停顿，待她问后他才告诉她，橱柜底下的陶盆乃是他昔日移栽灵植所用，未上釉，不干净，不能用食。
叶冉：“……”
她都快饿死了，还能管碗干净不干净？
她一定得长大！一定得长高！
果然矮个子是天生的劣势！
她原先多高来着？
叶冉眯眼回忆，瞅林钧，估算自己原先身高的位置。但不确定他在不见天下是否又长高了，还是她记忆模糊，她现下难以确认自己原先到他哪。
行吧。
无所谓。
她还能长，这次努力再长高一点。
切完菜，便是下锅。
若说林钧切菜时，叶冉还可以根据颜色区分不同食材各需切成何种形状，那么到入锅烹饪这步，叶冉的脑袋开始搅成浆糊了。
炒菜前林钧放的那是什么来着？
先放什么，后放什么？
啊——为什么这个也要放进去？
要炒几下？？
叶冉所自傲甚至自负的大脑与智商开始受到严重侮辱。
到最后已经全然分不清林钧在做了什么了。
叶冉不甘心继续记，要是今后逃离他身边，做饭炒菜可是她活命的本钱！
哦，或许不是，因为只要修到识灵境，她便能辟谷了。
于是叶冉在越记越记不住后，果断放弃，两胳膊一松，两手一耷，理所当然地趴在灶台边等吃的。
约莫花了半时辰，另一口锅里的饭熟了，林钧盛菜入盘递给她：“端上桌。”
毕竟没出一份力，叶冉不敢提前偷吃，现如今整座望云都在林钧眼下，什么都藏不住，叶冉不敢作怪，乖乖巧巧端好林钧递来的菜，快快跑出厨房，踮脚从石桌边缘往桌上推。
望云山顶唯一的桌子，是她当年为吃饭从山上随意劈凿下来的一方大岩石，摆在石台高崖边，临崖而立，端得是一方仙道雅姿。
山顶夜晚寒气重，林钧用魔气护着饭菜的热气不散。
叶冉忙活半天帮忙端菜，终于等到林钧洗完手放下袖管准备上桌吃饭了。
她哼哧哼哧往石凳上爬，还没爬上去，身后的腋下传来一道力，她被林钧提上凳。
叶冉怔怔坐好，待回神时，林钧已在对面坐下。放碗，置筷，布菜，举手投足不失往日端方，平常得仿似一名普通仙修。
此时此刻的林钧，怕是不论放到谁跟前，都不会有人觉得，他会是那魔渊底下，杀夺血路而出，令渊下众魔闻风丧胆的魔王。
“吃饭。”林钧道。
叶冉的目光从林钧身上退下来，低头扒了一口饭，含在嘴里。
不见天底下尽是穷凶极恶的妖魔恶徒，他当年修为尽失，仙骨尽断，是怎么在那里面活下来的？
叶冉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
她当年断与他师徒缘分时的嘴脸，好似过于丑恶不是人了。
越想，叶冉心里莫名生了一块负担。
这时，一只手执筷而来，她碗里被放了一块肉。
鲜艳的色泽，本该令人垂涎，但叶冉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她把肉扒进嘴里道：“好吃！”
林钧“嗯”了一声，没多余任何反应。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从前可期待她的夸赞了！
叶冉嚼着嘴里的肉块沉默。
“喂，你恨她吗？”叶冉突然开口。
林钧抬目。
“就……就跟我长得很像的那个人，你先前看到我时老要杀我。你一定很恨她吧！”叶冉解释。
林钧蹙眉：“那个人？”
林钧纠正道：“她是你母亲。”
叶冉：“……”
行吧行吧，就当她当了自己的娘。“你恨她吗？有多恨？”叶冉又问。
“恨。”林钧道，表情却是淡淡的。
叶冉惊：“那你会杀我吗？会因为她而杀我吗？”
她今夜的废话过于多了，林钧抬眸。
叶冉吓得低头扒口饭，最终还是不死心地小心问：“那你会杀她吗？”
林钧神情无动：“她已飞升，不在此界。”
叶冉咽下饭：“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她回来了，你还会杀她吗？”
林钧周身魔气开始有了变化，山顶的寒气被他的魔气缠绕撕碎，浓郁魔气笼罩出一方天地。他陷在黑气里，冷淡望着她。
叶冉再迟钝都能感知到林钧情绪的变化，立马住嘴，低头扒饭。
林钧道：“仙人实力远高此界，若遇她，我定然没有一战之力……但只要看见她，亦战，亦杀。”
叶冉彻底没话说了，低头扒饭，思量日后对策。如果今后当真难以恢复从前的身体与修为，那么叶冉只能是叶明，不能是叶冉。以林钧目前的修为与实力，千百宗门都难护她，违背他、挑战他、触怒他，不值当。
但只要他对叶明无杀意，她就能一直当叶明，左不过一个身份罢了。
一餐饭下，心境各异。叶冉回房，望云山顶他的屋子被她烧了，他没有住处，这段时日他一直待在崖边，魔身抗冻，倒也无碍。但让叶冉奇怪的是，他既然如此恨她，离开不见天后为何还要回望云，甚至一件正事不干，日日守在望云发呆？
叶冉想，或许是不服吧。
毕竟他当年跌落时修为鼎盛，仙门首山望云之徒，正是上好年华，仙门百家天之骄子，然而最终却被自己最信任的师父给废掉了仙骨与修为，从仙门最高峰跌落至泥地，任谁都该不服吧。
他对此地充满怨恨。
叶冉几乎肯定。
这日之后，叶冉便沉默了，默不作声努力修炼，不再探寻林钧想法与恨意。
事已至此，一切补救都于事无补，他们师徒缘尽，当下她保住小命才最为重要。多说多错，少说少错，林钧魔性不定，未防止再触怒他，她须得小心行事，谨慎说话，必要时候甚至可以虚与委蛇，投其所好。
就比如——
她烧干净他的屋子后懒得处理，徒留焦痕在那原先倒不觉得有什么，而眼下林钧在旁，这焦痕便着实碍眼了，若再留着它，指不定哪天就引得他动怒，抬手间将她给灭了。
所以与其放着焦痕加深林钧的仇恨，倒不如提前将其处理，规避危机。
于是叶冉又翻箱倒柜，找到不少削铁如泥的宝刀和爆裂符，炸一些石头砍一些树，想将那房子重新给他盖上。
但是，叶冉过于高估自己目前的身体与实力了，拿着“危险物品”搞破坏不在话下，但要真想做成什么事情，委实难了。
就比如，宝刀一挥，木材有了，爆裂符一扔，碎石块有了。可谁能指望这么点大的孩童身体，能将这些重物扛回去？
叶冉坐在石块与木材堆里发呆。
林钧当年建屋子的时候其实也不过是少年，甚至仅是凡身还未入灵，她当年嫌麻烦什么都没管，以为自有仙门来帮她安置他，却忘了仙门中人非令禁入望云，他未得半分助力，是如何将自己的屋子盖好的呢？
叶冉眯眼回忆。
回想半天，才发觉自己过于没良心了，那些年里，她除了在他的修炼与剑招上有过帮扶指点，其他杂事一概未曾过问。
这样一想，林钧当年孤身能在望云活下去，实属不易。
不知不觉，天将黑了，叶冉拍拍小衣站起身，准备抛下石块与木材先回山顶。
不想正是这时，有外人上山了。
“望云山上须得有仙门驻守，不见天封印阵眼在此，若阵眼又失我们无人能担待。也不知朝林、松意那两小子诓未诓我等，仙首渡劫飞升之地显现魔气？这绝对不可能。只求望云山顶阵眼无碍。”
“方才我们不是都去过了吗，仙首渡劫之地仅一方雷坑，生灵勿近，仙人升仙之地哪能受魔气沾染？定是朝林、松意感觉错了。他们新生的这代才多大年岁，哪能见过魔？即便有机会见到，他们哪知那便是魔？若真有魔出现，莫说他们不可能活着回山，此界怕早该乱了！”
“期望如此，不见天封印万不能有失！”
是了，望云山顶，是不见天的封印阵眼！她居然忘了！
她怎能独留林钧在山上！
林钧回望云，莫不是为这阵眼？
一餐饭菜，一念仁慈，她怎么能轻易放下防备？
况且她连他究竟如何离开的不见天都还没弄清楚！她须得尽快回山顶，保证阵眼无碍！
叶冉刚想走，“谁！谁在那里！”凌厉灵气化刃破空射向她，她藏匿的草丛连根尽断，两位老者一把抓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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