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俄被带回去做口供。
先进到接待室的一个女警员，提了几个问题，他也是有问必答。
他说了什么话，那个拿着笔的警员就记什么话。这群黑色制服的人在他的人生里无数次交错。甚至在他还不知道他们的职责之前，就已经和他们打过照面——并且将来也会交错无数次。
而现在，他还是一个童言无忌的孩子。
“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说的那些，我就一直在楼上睡觉。三楼何叔叔从来不让我们上去的，我也就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
赵小俄重复着自己的供词，在他尚且不知道侦查与证据这些专业的名词之前，他就已经凭着意识将证据销毁干净了。
火是最纯粹的清洁剂，只要给上足够的时间，任何证据都会化为灰烬。
而在他还不明白口供与伪证的时候，就已经用缜密思维编造出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并且凭借年幼的脸孔和胆怯的神情，骗过这些经验丰富的刑警。
一切都天衣无缝，就在他被告知能够离开的时候，那个两年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汪警官出现了。
他站在门口，依旧是那张眉眼拢拉的温和面孔，略显疲态地说：“你们都先出去吧，这个孩子我认识。”
那几位审不出东西的警员们就出去了，审讯室里只留下汪警官和赵小俄。
赵小俄低头扣着手掌上的薄茧，这是他前段时间挖土坑留下的，虽然最后还是没能派上用场，她没能带着柳小月逃出生天。
汪警官走到他面前，先是沉默。
然后又突然伸出手。
赵小俄警觉地抬头瞪着他。
直到对方的手越过他的视线，在他的脑袋上抚摸了片刻，男人声音苍凉而无奈。
“孩子，你受苦了。”他说。
赵小俄于是又低下头，继续扣着手上的茧，已经被扣落半片，里面隐约泛出嫩红色——不能再往下撕，再撕就撕出皮肉了。
但他还在继续，只是闷着头问了一句：
“什么是受苦？”
什么是受苦？
老汪一瞬间被他的话堵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孩子。警方刚才在现场发现了十几具连接在一起的尸体，按照目前的证据推理来看，是房子里的女主人把男主人和领养过来的孩子们残忍的做成人体蜈蚣，随后一把火烧掉这一切，甚至连自己都葬送。
人体蜈蚣的制作时长横跨里两年，那时候赵小俄还没有来到这栋房子里，因此他的作案嫌疑并不大。
但如果不是这起火灾，他就是下一个被做成人体蜈蚣的受害者。
其中还有数不尽的疑团，比如女主人为什么会突然放火，又比如明明她没有医学基础，又是如何把男主人缝接上去的，但这一切都无法深究了。
无论如此，无论这孩子参与与否，都无法否认他经历了太多悲惨。
老汪看他，看他衣衫褴褛的单薄身躯，看他那张苍白而毫无血色的小脸，看他深陷的眼窝和黑得密不透风的眼珠。他迟疑了几秒，转身出了审讯室。
片刻之后又回来，汪警官手里多了一瓶乳霜。
“孩子，用这个吧，手上的茧是不能撕的，再弄就流血了。”
赵小俄沉默片刻，看看桌上被推过来的乳霜，又看看汪警官那夹杂着细纹的眼睛。
沉寂的目光在两者之间游移着，像小兽在观察不能理解的事物。
他最终还是那一小瓶乳霜塞进口袋里。
“这就对了，孩子。”老汪笑了笑，“你就在这儿乖乖呆着，别到处乱跑，等我下班来接你。”
老汪走了之后，外面也没有人再进来，但是还是能听到嘈杂的议论声。
“你说，汪警官不会真的要收留这个孩子吧？”
“说不准，他之前又特地去了一趟那孤儿院，好像有谈收养赵小俄的相关事宜。”
“你说这孩子也真是好运气啊，老汪这无儿无女的，又是支队的副队长，这孩子跟着他能享福呢，也真是便宜了他了。”
“就是……”
赵小俄望着双手的茧，眼里晦暗不明。
议论声渐渐远去了，他还是面无表情，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出去，警员们都很忙碌，压根没有人注意到这么一个少年。
少年站在恩市公安局门口，放空一样地观察着面前的车水马龙，最后回头看一眼。
汪警官在二楼和人谈话，神情肃穆。
他转身，走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
三个月后。
“黑蜘蛛！上啊！”
“代号e！代号e！代号e！”
“杀了他！打他的头啊！上勾拳！上勾拳啊！”
“草你妈的会不会打！别他妈让老子再输了，老子可是押了一千块钱的！给我站起来啊！站起来！”
“你他妈才押了一千？老子特么的押了小一万了！红方必须赢啊！不然老子的底裤都被输没了！”
地下室昏暗的灯光时明时暗，汗味和烟味充斥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小小一方擂台上，赤膊的男人们在那惨白灯光的照耀下相互厮杀，战况越来越激烈，随着每一次拳腿的碰撞，都有不少人尖叫或喝彩，毕竟每场的输赢都关乎他们能否回本。
或者获得更多。
台上的打手们也是如此。
这逼仄的场地使观赛的男人们和女人们个个摩肩接踵，呼吸声都碰撞在一起，每个人呼出的二氧化碳都羁押在这距离地下三五米的暗室。何况恩市地处中原，现在又已经是六月份中旬，狭小的地下室里燥热和潮湿一并将人困于汗水之中。
每个人的身上都流淌着热汗。
这样闷热昏暗的环境加剧了头脑里多巴胺的分泌，人们都和疯了一样，呐喊着“弄死他”“给我打”的话语。
现在进行的是七十五公斤的比赛。
比赛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双方都拳拳见肉，不过总的来说，还是那名被叫做“黑蜘蛛”的男人略胜一筹。他体型较小，皮肤黝黑，一米七五左右，但虎背熊腰，上身的肌肉十分结实，因此也占据体型优势。
他的对手是“代号e”，两个月前出现在这所地下黑拳场所的一名神秘新秀，身高足有一米九，通体精瘦，但略微懂的人就能从他的肩围、胸围和腰围看出，这个男人年龄并不大，身体还处于发育阶段。
“代号e”在先前没有任何打拳的经验，就连阅历最丰富的中介也不知道他的来头。
近乎一米八的身高，七十五公斤确实有些瘦，放在拳击界来看是很不抗揍的类型。
一开始，当他那张苍白而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擂台上时，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对他不抱希望地嘘声。但出人意料的，“代号e”凭借着身手敏捷，拳拳死招的拳击风格，硬是闯过了受伤率超过百分之七十五的三场头赛，成为了这个地下黑拳场所的常驻拳手。
黑拳一入打三场，不打完不退。
这是道上的规矩。黑拳来钱又快又多，但并不是没有规矩的。无论新手还是老手，在一个地方打拳都要打满三场，这三场的奖金也是节节攀升。虽然是每场结算奖金，但打手要是没打完三场就想收手，老板是不会同意的。执意要退出，道上的人会找麻烦。
这三场比赛也是有讲究的。
第一场安排的对手一般不会太强，是老板为了试探打手实力而故意设计的。第二场会稍微势均力敌一些，但还是会想尽方法让打手一方赢。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铺垫第三场比赛，使观众们看到打手的潜力。
这时候再安排非常资深的黑马站出来，这个黑马名气不大，但身手却不是这些新来的打手可以比的。一般赌友们都会押在赢了两场比赛的打手身上，甚至会造成很多倍赔率的夸张现象，其中也不乏中介们的煽动。最后再让黑马赢下比赛，那些原本知道内幕的老板们便会赚的盆满钵满。
因此，第三场拳赛至关重要，很多新人打手的健全乃至生命都断送在和一匹匹黑马的搏杀之中。
尽管大多数是徒劳地，但也不妨碍一些天赋异禀的怪物杀出资本的重围。因此，那些赌博之中的变数让赌徒们更加癫狂——用拳与血杀出来的奖金是多么诱人。
黑拳市场也就在这一次次的生死赌博中盈利。
初来乍到的“代号e”理应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可没想到的是，这位前两场中比赛资质平平的打手，在第三场比赛的时候，将他们刻意安排的“黑马”活活绞死了。
擂台上死了人。
观众们全部都噤了声，那些坐在vip贵宾席上的老板们脸色惨败，而那些将全部身家都押在这个新起之秀身上的亡命徒们却扯着嗓子大喊：
“代号e！代号e！代号e！”
那身上沾满鲜血的打手依旧面无表情，正如他第一次踏入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他将没了呼吸的男人松开，目送着他僵直倒在地上，然后踩着那已死之人的头颅，默默的将缠满绷带的手举过了头顶。
像是无声的示威。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要抓紧把《蓝河》给完结了所以接下来会隔日更给大家道个歉啦等完结之后再专心写这一本不会很久的，二月份就恢复日更大家圣诞节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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