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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不见光亮，但赵小娥的视力超乎常人的好，能看到黑暗中那同样稚嫩的人影。
那人轻微地呼吸，站立在房间的角落。
赵小娥沉默了一会儿。手里端着的粥还是热乎的，他坐在门边狼吞虎咽地吃完，又用手一点一点弄下满身的汤水，毫不在乎的送进了嘴里。
待到他饱餐一顿之后，那人却依旧入定一样站在原处，赵小娥懒得管他，于是懒懒地地靠着门，找个支点，半眯着眼睛打盹。
门外时常脚步声响起，孩童的喧哗声，女人粗粝而难听的怒吼，吆喝着让孩子们赶紧睡觉，不然明天不给饭吃诸如此类的话。
过了约莫半个钟头，耳边安静下来。
赵小娥迷迷糊糊间感觉那道墙角的人影动了，他立刻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从地上站起，浑身紧绷，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
那人没有理会他，走到房间的另一边，从那堆杂物中拿起一个木梯，然后走到正中央，架好了木梯。
他一步一步往上攀爬，最后伸手一推，随着嘎吱一声，赵小娥眼前骤然明亮了。
原来屋顶是个天窗，此刻被他打开了，莹白色的月光浸润了整个房间，狭小空间里散落的灰尘如同雪花、盐沫。
在骤然明朗的月光里，赵小娥看清了那人，是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眉目内敛，身上散着一种让人感到莫测的书卷气息。
引人注目的是，他脖颈上一道血淋淋的刀痕，还未结痂，但已经止住了血。刀痕处似乎有墨色的印刷体，是一串诡异的数字。
那人并未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将梯子放回原处，然后借着光翻看着一旁书架上落着灰尘的书。他抽出某层的一本，就那样随意地靠着书堆，低下头认真翻看着。
赵小娥也不知为何，脚步已经主动移向书架边，他也如法炮制地找了一本书。有些字认不懂，有些字念不出，赵小娥发现，自己已经将三年前在学校里学的那些忘光了。
他静默着打量不远处翻着书页的少年。
突然走上前去，拍了拍他。
又指了指书上的字。
少年抬起头，月光错落在那张忧郁的脸庞上，赵小娥看见他黑色的瞳仁，漆黑的像是一团迷雾，光打在里面，却映不出影。
“我叫夏承青。”
少年看着他，抿了抿唇，低声道。
“……哪三个字？”赵小娥问。
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盛夏的夏，承诺的承，青山的青。”
“我叫赵小娥。”赵小娥道。
“我下午听到了，娥这个字，不好听，是形容女人的，换成俄吧。”
赵小娥不置可否。
“你要学认字。”夏承青笃定地道。
“你认字？认得多少？”赵小娥问。
“教你。”夏承青合上书本，转身拿出几张空白的纸，“绰绰有余了。”
“我十岁开始，没有念书。”
“好教。”夏承青道，“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我教你认字和读书，你有什么可以报答我的吗？”
“我会杀人。”赵小娥一脸平静，“刚才那老女人她把你关在这个房间里，你恨她吗？只要你需要，我可以杀了她。”
“杀人，怎不容易？”
夏承青目光澄澈，轻轻摇头“可那无济于事，只会让我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赵小娥垂下头去，在思索。
他尚且直白简单的语言系统还不能消化“无济于事”这种高级的成语，他花了半分钟理解夏承青言语中的意思，然后问道：
“那我有什么能帮到你？”
“如果以后有事求于你，能帮上忙就行了。”
赵小俄不禁问道：“你就那么笃定，我们以后会再见面？”
“会的。”夏承青笑道，“我知道。”
.
从那天开始，夏承青教赵小娥识字。
准确的来说，是赵小俄。
赵小俄很聪明，正是因为太聪明，夏承青不交给他太多东西，反而经常使他空闲下来思考。
赵小俄求索文字，垂眸览书，或抬头看天，隔着那积了灰的天窗，发呆或愣神。
日子一天天过去，孤儿院的生活平淡而煎熬。有孩子走了，有孩子进来。在这儿呆得久的人，每每谈论起关在二楼走廊末那两个孩子，或嗤笑或同情，都不足为人道了。
“夏承青，你为什么会这么多？”
赵小俄吃着每日只有一顿的饭菜，那烂菜叶儿被他嚼了个稀碎，咽下了最后一口，他用袖子擦嘴，问道。
夏承青望着他，笑了笑。
“你真应该听听孤儿院里的其他人说，听听他们怎么说我的。”少年侧头，避开了头顶那灼眼的阳光，淡淡地道，“我有病，我撒癔症，我是没人要的野种，却幻想自己是大少爷，住大别墅，吃山珍海味。”
“我刚来的时候，是不相信的。所以我总和那个老女人置气，她骂我是野种，我说我是有人要的，我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子，有人会来接我的。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那女人烦我，把我关在这里，饿着我。我只能摸黑睡着，每夜都长的可怕，就这样，慢慢的不相信有人会来接我了。我过了很久才明白，那种大家族何其可怕，我不过是弃子一枚，斗输了，便是那一株都要连根拔起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成绩好没有用，优秀更是没有用，如何都是没有用的。”夏承青脸上波澜不惊，吐出的字句口齿清晰，仿佛是在述说他人的故事，“我从很小就读书认字了，家里人器重我，对我百依百顺，过得是何其幸福？”
“可有用吗？棋局的颠覆，往往只在一瞬间。”
“我和自己以前可怜的不幸的人，现在又有何区别了呢？他们给我什么，我就有什么，如今他们夺取了要给另外一个孩子，我就被迫失去了什么。如此看来，人与狗，与其他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夏承青看赵小俄，瞳孔里倒影出细碎的日光，他道：“你杀人，不过是我杀了。”
“你被父母抛弃，不过是我被抛弃。”
赵小俄回望着他，目光里一片混沌。
“你与我，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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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春来。
这是在孤儿院的第二个年头。
不知是那老女人慈悲，还是什么缘故，最近不禁足赵小俄和夏承青了，时常让两人同其他孩子一起吃饭，能在院子里玩乐，能在卧室里睡软床。但两人默契十足的，都会在闲来无事的时候来到这个房间。
“看啊，枯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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