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和罗振权各怀心事回到徐家园子。
老态龙钟罗老爹已经拿了簸箕和灰筐在打扫残片徐贺坐在石墩上破口大骂无非就是抱怨自己养了徐元佐这么个不孝子只恨当初没将射在墙上。
徐元佐也恢复了情绪控制能力再看到那个闹心嘉靖青花也没太大情绪波动只是关照罗老爹不要扔了所碎片都好生收起来。
一者寄希望能够找到高手将它补起来。二者也是要留个证据否则人家说监守自盗就算一百张嘴都分辩不清。
更何况自己得罪了徐琨这位二少爷必然会一群狗腿子从各个方向扑咬上来。
徐元佐走到气呼呼徐贺面前眉头已经不自觉地皱起来了。
徐贺衣襟大敞满头满脸汗水碎发黏了一脸邋遢粗俗犹自骂骂咧咧挑战徐元佐心理底线。
徐元佐想起自己正牌父亲永远从容不迫永远服装得体永远温尔雅待人以礼……两相比较简直是天壤云泥之别!如果说以前父亲浑身上下丝毫缺点那么现在便宜老爹简直半分优点!
“爹……”
“没这般不孝儿子!”徐贺气鼓鼓地打断徐元佐。
徐元佐撇了撇嘴见徐贺呼哧喘粗气知情绪不稳也就紧逼。过了片刻方才:“瓷瓶碎了。”
“碎了又如何!老子赔一个!”徐贺放声吼。
“赔不起。”徐元佐。
“放屁!老子也是走南闯北人一个瓷瓶能多金贵?买它十个八个赔不起?”徐贺只觉得自己被儿子小觑了怒气更甚。
“官窑。”徐元佐知此刻徐贺听不进长篇大论故而惜字如金。
果然“官窑”出口徐贺登时安静下来。
就算缺少见识认不出官窑青花如此声威赫赫名头总是听过。
“诳?”徐贺渐渐安静下来。
徐元佐走过去从布袋里挑了一块较大碎片走回徐贺身边:“民窑能做出色泽么?能做出胎质么?”
嘉靖年间官窑青花色料多用西域产“回青”和瑞州“石子青”混杂所以青花发色浓翠、蓝中泛紫、艳丽而浓烈而民窑无论是下料还是技术都达不到这种效果。
官窑胎质细洁致密民窑除了极少数精瓷能够勉强相类绝大部分民窑瓷是不可能在修胎上下大功夫。些民窑器物腹部接痕甚至比明初瓷器还要明显这也是因为商业发展市场扩大需求量大增导致赶工赶货质量下降。
“再看釉面滋润光亮越往后越粗像不像波浪……”徐元佐放下瓷片:“哪家民窑能烧出来?咱们倾家荡产也得买一个回来。”
其实嘉靖中后期也贡瓷是“官搭民烧”所谓“钦限器”。这部分瓷器说是官窑其实是民窑质量还算过得去。然而要想仿造被打碎官窑精却差得还远。
“怎么办?”徐贺终于明白了轻重心下忐忑瞪大了眼睛缓缓抬起头望向儿子。
徐元佐:“首先这些碎片得存好。其次得找个焗瓷手艺极好匠人来看能否将它补起来。”
徐贺连声:“哦哦对对得找个焗匠看能不能补起来。”
“得是手艺极好。”徐元佐强调:“这瓶子是摆看若是补了之后丑陋不堪那也只是徒费银两。”
在徐元佐记忆中焗瓷这门手艺一直要到乾隆时期才分为两类:专门修补民瓷粗活与修补精瓷、骨董为主秀活。现在虽然还如此细致分工但肯定不少民间艺人已经达到了艺术层面才能开山收徒否则也不会乾隆时期分流了。
想到这点徐元佐倒是安了些心只要事情能够解决终究到山穷水尽地步。
“爹尽快赶去苏州、南京看看这样匠人。”徐元佐丝毫注意自己口吻。
徐贺支吾:“苏州是百工汇聚之地高明匠人不知凡几。只是……爹一回家就将银子都交给娘了。”
徐元佐手中十两银子其中五两是属于自己钱另外五两则是办事要用钱。暗叹一口气取了五两出来捏在手中在徐贺眼前一晃。
徐贺眼睛一亮。
徐元佐心顿时沉下去了。
若是真想补救自己过失此刻看到银子应当是面露轻松蕴含愧疚和沉重。而徐贺这分明是欣喜可见在看到银子刹那内心中想并非如何寻找匠人而是花天酒地逍遥快活事。
“没银子可不好办。”徐元佐将银子收了起来:“这银子可不敢轻动。”
徐贺嘴唇微张刚伸出去手也凝在半空中。
徐元佐收起了银子:“先去跟徐管事通报此事免得过几日措手不及。”
“请匠人事……”徐贺犹不死心。
“看管事意思。”徐元佐心情沉重收起了瓷器碎片又走到罗家父子跟前和了和稀泥让罗老爹不要再打罗振权了。
罗老爹倒是给徐元佐面子连连应了。
徐元佐也是这才知罗老爹并非聋哑之人甚至可以说耳聪目明不逊壮年。只是因为声音嘶哑又说得是浙江衢州那边土说松江土白自然口齿不清语调怪异。也因为语言问题听不太明白松江人说反应自然慢些。久而久之竟被人当做聋哑不堪用人了。
徐元佐对罗振权:“这边还要帮看好别器皿恐怕也不便宜再不能什么闪失了。得赶在闭城之前回去跟徐管事说这事。”
罗振权拉住徐元佐低声:“是信不过爹?”徐元佐还些扭捏却听罗振权又:“之前一见就觉得此人鬼鬼祟祟真是亲生爹?”
徐元佐脸一垮:“自然是生身之父。”
生身之父不假只是魂灵却不是给。
罗振权低声:“若不放心愿意跑一趟苏州去找人来。”
徐元佐看罗振权:“不会跑了?”
“若赌咒发誓就信么?”罗振权。
徐元佐摇头:“还是不信。不过愿意在身上赌一赌。”
罗振权颇为意外。
徐元佐已经掏出了五两银子放在罗振权手中:“其实这场赌咱俩是一边。若是输了亏五两银子亏一个证明自己谋求上进机会;若是赢了解决了一桩麻烦多个知己。”徐元佐轻笑:“无论怎么看都是用银子在成全啊。”
罗振权握了握银子转身就往外跑一边喊:“快则三五日缓则五七日定回来。”
徐元佐望罗振权背影突然耳朵一痛连忙撇头侧身却见是父亲徐贺怒气冲冲地看:“个小畜牲!信不过爹竟然能信个苦力!”
徐元佐双手掰开徐贺捂耳朵跑开了心中暗:罗振权守在这里照顾爹可见对爹还愧疚之心知帮做点杂务绝非会为了五两银子绝命天涯人。反倒是徐贺父亲缺乏起码责任感若是将赌注押身上才是疯了!
徐元佐又想起母亲和一家大小窘迫生活那正是信任徐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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