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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佐走到楼梯口越过栏杆往下望去见一个戴六合一统帽瞎子正坐在母亲对面一双眼睛露眼白里面眼珠晃动像是在心算口诀。
“可是妻问夫么？”瞎先生卜完一卦又问：“问什么？”
徐母显然常于问卦快速应：“正是问行人何时回来。”
那瞎先生微微仰头嘴唇翕张缓缓：“青龙治世财爻发动。若是妻问夫行人在半途金帛千箱风波一点无。青龙属木木旺于春成于夏小暑前后必己动身了。月尽月初必然回家更兼十分财彩。”
徐母显然松了一口气。
在音讯不便时代要想知远行丈夫安危行止算命先生估计是最为快捷便当了。
唯一问题就是真实性些可疑。
不过这对于寻求心理安慰人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徐母取出银子重重放在桌子上瞎先生循声摸了过去捏在手里掂了掂一张老脸毫无表情仍旧用刚才声调：“大娘这可少了点？”
“本地问卦都是一分银子还少么？”徐母说干净利落分明不肯加钱。
瞎先生也不是白走江湖语调不变言：“嘉靖年间老朽在湖广走动便已经是一卦三分银了。朱里也是江南大镇总不见得比内陆小城还要困窘。”
徐元佐听了一讶：这瞎先生说得些水平啊！不急不躁这是人涵养。以内陆对比江南又显得理据。张口之间又挑动了地域攀比想时人一辈子不出乡里者比比皆是最是乡梓荣誉感为了不输给千里之外乡土小城怎么也得添两分银子啊！
且看母亲怎么应对。
“呵呵”徐母倒是淡定一笑“先生所不知。们朱里从前宋时候就是繁华之地至今实在是水路要百货汇聚。人是物以稀为贵湖广穷乡僻壤哪多少先生这样人物？给三分还是少了。可惜在朱里每日里打门前过先生啊五七个也三五个这行价自然是压下去了。”
徐元佐恍惚间差点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大明果然天宝物华风光霁月普通主妇都能无师自通明悟供求关系莫非世界其实是“精算满街走会计多如狗”？
而且母亲这番也说得到位即捧了人家瞎先生又咬死了不添钱。
这股刚柔并济功力值得学习。
徐元佐不由踏下一步再听那瞎先生怎么说。
“大娘好口舌。”瞎先生也意识到今日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先收起了那一分银子：“果然是商贾之家家风俨然。”人却坐不动：“不过……这省了两分银子日后泼天富贵恐怕就要丢喽。”
徐母脸上些挂不住却：“先生何不说清楚些。”
“若要再说就又是一卦了。”瞎先生嘴角微微咧开：“这回倒是老朽想先定下卦金。”
徐母正要说徐元佐却已经噔噔跑了下来中气十足：“母亲容秉儿子倒是知瞎先生要说什么。”
“也要去卖卦不成？”徐母没好气。
徐元佐也不理会上前打横坐了：“商也三六九等。斤斤计较算尽机关终究不过是小商贩所属放在读书人里便是那种五六十岁白发老童生像是读了一辈子书却毫无所得。”
瞎先生面带微笑也不接口。
“商贾重口碑者只愿人称颂不愿人抹黑可比作相公。”徐元佐：“能心胸豁达视金银为无物随缘聚散这就算是中式作了老爷。要说泼天富贵那就如同要金銮殿上唱名天子座前上宾非得洞微烛幽不可。”
徐母还不适应儿子突然如此口若悬河些迷瞪。
瞎先生：“老朽不懂经纪不过万理终归一便是如此。”
“瞎先生走街串巷今日与这家说两句明日与那家说两句商贾之家口碑口风全在先生口里。”徐元佐微笑：“这便是为了省两分银子却断送了一家气运。”
徐母这才嚼出味来当即怒了：“这瞎子竟然还敢威胁老娘！”
“大娘安心。老朽戴田延在江湖中也是些名号一生之中从未谤过旁人一句污言。”瞎先生并反驳徐元佐仍旧云淡风轻颇高人气象。
“夸也是能夸死人。”徐元佐接。
瞎先生戴田延闻听此言突然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后生可畏老朽不过想多讨两分银子竟被看成了处心积虑小人告辞告辞。”
徐母见状反倒些芥蒂既不甘心给添钱又不敢放走。
徐元佐也站了起来：“戴先生卦金是家慈做主小子说不上。小子这里却一桩买卖酬金也非小可想请问先生是否意。”
戴田延脚下顿了顿：“想学老朽江湖术。”
徐母愣了一愣。
“只是当不了官养不起。”戴田延：“缘分还不足以师徒授受。”
徐元佐脸颊一抽：“谁说就一定当不了官？再说当官就一定能钱？”
“天资过人却恃才傲物好蛮力使勇气。虽待人以功利但凭心志坚定总该能成就所谓‘老爷’之属。”戴田延轻轻掐动手指像是在默算徐元佐前世今生。
徐母在短暂窒息之后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吹得好大牛皮！儿在街上也是了名呆肥蠢笨却说什么天资过人恃才傲物真是可笑！”
戴田延也不多说拿自己东西便朝外走去。
徐元佐却是被镇住了。
只两个人说过“恃才傲物功利心过重”。
另一人便是养育教导数十年之久父亲。
在徐元佐完美面具之下无论是三教九流都觉得为人谦逊讲礼才而内敛。
看来世上终究是高人。
知子莫若父徐元佐觉得父亲看透真面目是理所当然不过被另一个时空算命先生宣之于口实在些玄幻。
“上哪去！”徐母突然厉声喝。
徐元佐这才惊醒过来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跟那戴田延往门外走去。
这倒不是人家用了什么邪术而是徐元佐实在想弄明白这戴田延是怎么做到。
“跟去看看绝对不会跟学卖卦母亲放心”徐元佐脚下不停只是宽慰母亲一句已经又跟了上去。
戴田延也不理会身后多了一只小尾巴只是敲响“报君知”在街上走得不急不缓。虽然目盲却凭一杆竹杖比明眼人走得还要顺畅。
徐元佐恍惚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一个真神仙地方。
戴田延一路走出北大街又过了放生桥径直出了朱里。徐元佐也不说落后三五步跟一身油汗脚下毡袜就像是水里捞出来一样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泥里。
九月下旬江南闷热潮湿是徐元佐这样小胖墩最苦恼时候。
往年时候总是躲在屋里绝不肯到太阳底下多走一步。如今却是顶烈日丝毫不觉得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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