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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热了几天了，太阳一露面就能把人烤得冒烟，伊人有点儿害怕，这他妈才六月份啊，这要是到了三伏天还能活？早上是毛概，伊人有心躲中午的太阳，等着老师点完名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已经过了端午了，赶上下雨还好点儿，有点儿凉气。赶上大太阳是真能把人给晒死。医院里是中央空调，顾忌着体弱的病人，冷气还没敢开。赵爸最怕热，往年暑气一上来，饭量就得减一半，现在还得被药折腾，能进嘴里的饭就剩两口了。
伊人怕赵爸吃不下，想买碗凉面带过去，可外面做的又不一定干净。伊人想着，还是又拐回家做了两碗。
到了地方不过十一点多，比着伊人往常下课的时间还早。伊人拎着饭跟换洗的衣服，没等挨着门就听见了屋里的交谈声。
伊人原以为这个点儿，左右不过是小安姨来看看，却没想到坐在病床前的会是这个人。
赵爸看见伊人也明显愣了一下，没料到伊人会来得这么早，随即又笑笑：“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早上没课了？”
伊人点点头，把手上的东西放好，冲着坐在赵爸床前的赵妈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早上吃了点儿什么？”
“吃了个鸡蛋，还有半拉包子。早上你胡阿姨带的粥也喝了点儿。”
胡阿姨是伊人找的护工，人挺好，知道伊人跟赵爸的情况。见伊人惦记赵爸吃不好饭，阿姨心疼这么大点儿的姑娘，每天早上都会自己做点儿给赵爸带来。伊人也不跟人客气，不过月底工资还是会多给点儿。
伊人听着点头，从柜子里掏出个苹果擦了擦，开始削皮。
“给你做了点儿凉面，一会儿中午吃。”
“诶。”
伊人低头削着皮，等人自觉走，可半天不觉得有动静，抬头看了看，眼前两人对坐无语，倒让伊人觉得自己忒不是东西了。
伊人找了个碗，把手里的苹果切块，切完插了根牙签递给赵爸，脸上似笑非笑：“要不你们聊，我出去？”
赵爸忙拦：“你坐着吧，你妈这次回来就是看看，过两天就回去了。”
赵爸一边说一边冲伊人使眼色，伊人头一低，权当没看见：“也是，早点儿回去是正理，这阵子阿姨也辛苦了。阿姨前一段送来的钱是真的帮了大忙了，您放心，我都记着呢，日后赚多赚少都一定还，赶上赚得多还能让阿姨拿点儿利息呢。”
伊人这话一出，赵爸赵妈脸色都不大好看。
论理说，人家大业大，是缺你那么点儿钱？还是缺你那点儿利息？情面连着钱一起递过去，哪儿有收了钱再把情面扔回来的？
但其实伊人这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虽说沾亲带故两样都占了，可伊人只把人当成来帮忙的朋友，伊人不愿意认她这个妈不是因为记恨，只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所以觉得先当成朋友好点儿，往后的事等往后再说。伊人的这几句话要是对着一般来帮忙的朋友说一点儿问题没有，只是搁眼下这情形里，总有点儿夹枪带棒的意思。
赵爸略带愧疚看了眼前的女人一眼，伊人趁着俩人眼神交流，也忍不住打量了两眼。
这是二十年里，伊人第一次能这么切近地看着她，这个血缘上叫妈的人。
女人年近五十，保养得当，虽不似年轻那会娇俏明艳，可仍带有一股子风流韵味，带着庄重典雅的那种女人味儿。伊人承认，做女人的，能活到这份上，也是挺让人羡慕的。
可伊人又忍不住想起，这个女人走后，胡同里的孩子是怎么骂她有娘生没娘养，还有那些当面心疼背后指点的街坊。毕竟出了这种事，那么大点儿还看不出模样的孩子，是不是赵爸亲生的都不好说。想起这出，伊人原本早就看开了的心里，又忍不住起了一丝怨怼。
赵妈听见伊人说话，嘴角将要扬起的笑顿了一下，随即又流畅地挂上：“没事，不用急。早点儿把病养好才是正经。伊人好好上学，不要有太大压力。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赵爸起身要送，赵妈忙拦：“你好好歇着就行了，走了。”说着就出了门，背影袅娜，病房里的两人都若有所思地看了好长时间。
送走赵妈，赵爸又躺回床上，一脸老大不高兴：“她好歹是你妈，再不济也是个长辈，你就不能讲点儿礼貌？”
伊人撇撇嘴，没吱声。
赵爸见伊人这副模样，也没再说什么。
伊人见赵爸一口口把苹果往嘴里送，张了张嘴想问点儿什么，但看了会儿赵爸，还是决定不问了。
伊人可不傻。
自赵妈离开病房，赵爸整个人都跟缺了根绳子的木偶一样，看着还是个囫囵人，可就是有哪里能让人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伊人闻出了这里头多少有点儿暧昧的味道。
要么说女人的直觉好使呢。
伊人印象里就不记得赵爸有过这种情绪，可谁还不是个人呢。赵爸也有过年轻意气的时候，也曾经是个大小伙子，自己老婆跟人跑的时候，估计也郁闷过失落过。
伊人低头琢磨了会，忽然又想起来：“诶，胡阿姨呢？”
“她说去取检查报告了。”
伊人点点头。
报告得下午才会出，胡阿姨也是个通透的人，可能是去外面躲着避嫌了。
“秦朔最近还好？”
伊人有点儿诧异。
赵爸很少过问她跟秦朔的事。
“挺好的，季度末了，公司里挺忙的。”
“这才十几号啊，就忙开了？”
“他不是挂得公司多嘛。”
赵爸点点头，若有所思，半晌又抬头看了闺女一眼：“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都是一辈人，怎么差这么多。”
“……他大我九岁呐。人上小学三年级那会儿我还在我妈肚子里呢，你说为什么差这么多。”
赵爸半晌不言语，憋了会儿又道：“人家二十那会儿肯定也比你这会儿强。”
伊人把赵爸剩的几块有点儿变色的苹果塞嘴里，起身倒了点儿水把碗涮了：“拉倒吧，他本科也是这个学校。”
赵爸瞪着闺女不说话。
伊人忙认错：“嗯！就是比我强，他那会儿成绩可比我好，教他的教授到现在还夸他呢。我得好好向他学习。”
赵爸翻个白眼懒得搭理。
过了好一会儿，赵爸也不知道又想起什么来了，念叨：“你们俩，可得好好过啊，万一我没了，有他陪着你我走着也放心。”
伊人是真有点儿生气了：“胡说什么呢？能不能有几句吉利话！”
赵爸看伊人一眼，也不高兴了：“我不是还说了个万一嘛！谁生下来还不是奔死去的啊！你有能耐你活到2600啊！”
伊人认怂。
不是伊人对这些话敏感，是伊人第一次站在生的岸边，眼睁睁地送一个活生生的人到死的对岸去。伊人看着人一步步趟着河水慢慢往那边去，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拉他不住，那种无助和几乎要灭顶的绝望，也正在耗尽她最后的几缕撑下去的勇气。伊人每递过去的一杯水一碗饭，都是在拼命地想将这人再多留在这边几秒。
这些伊人知道，赵爸也知道。
伊人想着这些，忍不住暗暗嗤笑一句：活着可真没意思。
这么想着，脑子里又突然蹦出了电视剧里出现过的一句话：“lifesucks，butyo.”
伊人琢磨着这句话……嗯……看来最起码大脑的生存欲望还是挺强烈的。
伊人把赵爸这两天换下来的衣裳收拾好带回家，又给秦朔发了条消息，问他那里有没有什么要洗要收拾的。
秦朔收到短信时正在改模型。
公司刚买的一个分析模型，也不知道是打哪个学生手里低价收来的。秦朔看着程序焦头烂额，一边搁心里狂骂弱智一边无奈地跟代码死磕，头顶的怨气几乎笼罩了整个办公室。
新来的实习助理戳在门外战战兢兢地看着，决定推不推门就好像跟决定去不去死一样。
一旁坐着的小姐姐看小助理拉着门把手纠结半天，没忍住，扑哧一笑，劝道：“你可千万别进去啊，大佬正忙着呢，一会儿发火了有你好受的。”
小助理举了举手里的文件，一脸为难：“可这个是秦老师他们下午开会要用的，我一会儿还得赶紧回去，送不到又该说我的事儿了。”
小姐姐还没来得及出声，一旁大哥听见，挑眉一笑，颇有深意：“没事，你等着，一会儿咱俩一块儿进去。”
小助理纳闷：“一块儿进去就不会被怼了么？”
大哥笑而不语。
眼看三点半，大哥拎起一沓文件，跟小助理一起扒在门口看。
小助理没明白：“您这是干嘛？”
大哥压低了声音：“等待时机。”
正巧伊人短信发来，秦朔低头一看，皱了一天的眉头这才松开，两只手从键盘上挪开，抱着手机开始打字。
大哥：“现在！”说着推门就进。
秦朔抬头：“怎么了？”
“小组里的分析报告，你看一眼给点儿意见。”
秦朔点点头：“好，你呢。”说着示意小助理。
“下午开会您要用的资料。”
“ok.”
出了门，小助理这才敢问：“您能教教我怎么看……时机么？”
大哥还没来得及装逼，一旁小姐姐毫不留情捅破：“秦老师对象一般都是这个点儿会跟秦老师联系，偶尔也会晚点儿。秦老师跟他对象联系的时候，不会太暴躁，就趁这会儿，什么都好说。”
小助理都震惊了，这他妈怎么跟言情小说里的情节一样。
……其实也没错啊孩子，艺术源于生活嘛……
秦朔开完了会，又回办公室加了会儿班，九点多才忙完。
回到家，又不出意料地在冰箱里看见了伊人给做的夜宵，衣服被洗完烘干整理好放在衣柜里，垃圾桶是空的，还有桌子上贴着纸条的杯子，提醒秦朔记得吃维生素。秦朔坐在椅子上看着杯子，心里突然就生起一丝柔软。这种感觉让秦朔觉得很奇妙，这个人不在，可每个角落都有她带着柔软气息的印记，还有种被照顾的感觉，让人安心。
秦朔把夜宵放进微波炉，掏出手机戳伊人：“田螺姑娘，我下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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