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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荀兰因立刻就能感到背后汇集的众多目光，好奇的，讥讽的，轻蔑的……
谢扶苏克妻的恶名在外，谢家老爷为他娶亲一事愁白了头，早就传遍江南大街小巷，就连百姓也能在茶余饭后谈论几句。能来杨府的女眷要么家资丰厚，要么地位非凡，平日都是把这事当做笑话来看。
如今笑话的女主角终于到了场，顿时引来众人好奇。看着场中一时凝滞的气氛，余氏眼中露出不明显的得意，和相熟的妇人说起话来。
老太太口上说着不要给谢府丢脸，当着人面又把谢扶苏的往事挑出来，分明不安好心。荀兰因按下升起的愠怒，嘴角扬起三分弧度：
“梅卿见过太太，不知太太怎么称呼？”
中年妇人亲切地拉着荀兰因，道：
“我啊，是你家婆婆的三姐，你要是不嫌弃，叫我杨姨就好。我听你口音，不像是咱们姑苏人，之前在哪儿住？”
杨三姨并没有接下老太太挑的话头，反而有意无意将其岔开，荀兰因不由对她有了两分好感。
“回三姨，之前在京畿舅舅家借住，后来舅母做主，就和少爷定了亲。”
两人正说着话，人群中突兀出现一声冷笑。
“原来是个再嫁的寡妇，家无恒产，父母双亡，还跑到舅舅家打秋风。真不知是走了哪门子运道，竟然还能进谢府的门。”
……
一个体态肥胖的妇人不屑道，原本还算中人之姿的容貌因嫉妒而微微扭曲。余氏身子一扭，如游鱼般滑了出去，拉着身边人往花圃赏花去了。原本正在品茶的苏玲珑和李柔桑放下茶盏，星眸直直望向余氏游走的方向。
杨三姨当即变了脸色，这话说得极狠毒，谁人不知荀兰因是谢府的嫡长子之妻，当面指摘她的不是，何尝不是在谢家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若是荀兰因借机闹开，杨府的脸面也要扫地。
荀兰因恍若未闻，不卑不亢道：
“舅舅原本不同意，说世代簪缨，历代王侯之女，怎可草率下降。只是我身世飘零，也不求夫君位高权重，能得一世平安顺遂就心满意足，舅舅才松了口。”
杨三姨眸光一闪，“下降”一词，可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的。譬如五妹杨氏，从鼎盛的皇商之家出阁，到谢府里去，两者家资相差甚大，也是不能够用“下降”的。
可见顾氏说话，内蕴玄机。
“谢大少爷能娶到顾奶奶，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杨三姨赔着笑，心里有了计较，“原来是天子脚下，首善之都，失敬了，不知在京畿何处啊？”
“在万年。”
荀兰因笑得云淡风轻，沉香厅里鸦雀无声。
……
原先还想跟风嘲笑的女眷脸上五彩缤纷，昂起的头颅也跟着沉了下去。
光这份家世，就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万年又怎么了，天子脚下照样还有平民百姓呢。”
你闭嘴！杨三姨险些怒喝出声，苏玲珑却抢在她前面，对那眼皮子浅的妇人冷笑道：
“从前没在杨府里见过这位……这位奶奶，不知是哪路出身啊？夫君又是做什么行当的？”
胖妇人涨红了脸，手上帕子搅成一团。
哪怕是商贾，也免不了分为三六九等。杨家传承百年，门槛高如山岳，在江南地界就是顶尖的门户。她家打拼多年，也才堪堪有了进门的资格，苏玲珑这话，几乎就是把她刚才的话又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
这回可是赤·裸·裸地在鄙夷她家出身了。
见胖妇人吭哧吭哧半天蹦不出一个字，苏玲珑抬高下巴，眼含轻蔑：
“万年顾氏的鼎鼎大名，你竟然也没听过，大嫂可是顾氏一门里嫡出的姐儿，你这样羞辱她，可想过以后？”
胖妇人脸色变得惨白，继而又转为铁青。
……
万年顾氏的名头，天下没几个人不知道，那可是真真正正的世家门阀，经千百年而不倒的参天大树。前朝未亡之时，顾氏就在，新朝初立，顾氏依旧枝繁叶茂，顶多掉了几根枯枝败叶。往后数百年，顾氏人才辈出，光是出仕入朝的人里，就有五个次辅两个首辅，顾氏的女儿，就连皇帝都要屈尊求娶，真正是连杨氏都要仰望的庞然大物。
往常听人说起顾氏，都是当天书在听，谁知面前就有一个顾氏女，自己还口不择言冒犯了人家。
这个世道，哪怕最清贫的秀才也能指着富商鼻子嘲笑，更不用说引领士林风议的权贵世家。哪怕谢家新进门的大房奶奶父母双亡，背后看似没了靠山，可能和万年顾氏相交的人家，权势怕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人家一封书信回去，舅舅舅娘一句话的功夫，就能把她全家碾碎。
荀兰因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冷眼旁观了半晌，又见杨三姨出来当和事佬。先是拿出杨家人的身份，狠狠申饬了胖妇人一顿，叫人好好回去补功课，近段时间不许上门，接着又要胖妇人道歉，腆着老脸让双方和解。
见胖妇人冷汗涔涔，点头哈腰的卑微模样，荀兰因知她纯粹是被人当了枪使，便端起世家女高高在上的架子轻轻“嗯”了一声。
荀氏一门追溯往昔，在前朝也是出过“八龙”的清贵门阀，只是后来连年战乱，泰半族人与藏书毁于一旦。家道虽然败落，但士族遗风仍在，不绝如缕，才有父亲以贫寒之身跃居首辅高位。
见她点头，杨三姨和胖妇人都松了口气。胖妇人惭愧不已，且主人家都出言逐客，当即收拾包袱狼狈不堪地退了出去。杨三嫂平息风波，想着尽快抹平尴尬，很快把话题引到了今年大雪之后，银针茶的优劣之上。
老太太脸色不虞，本是想压着顾氏一头，没想到有个蠢物出言讥讽，反倒让人大出风头，实在扫兴。苏玲珑打赢了嘴仗，正神清气爽，回头却不知余氏又走到了何处。
沉香厅里众人神情各异，心不在焉地拉着家常，忽而听见门外有人提醒：
“知府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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