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到了九月下旬。
漠北行宫的日子着实舒心,而自那夜寒流之后,暖意又浮了上来。我常一人闲坐在院里,沐着暖阳,品着古人的书卷,没有俗世的叨扰,倒也别是一般滋味。
云居寺里的日子也是如此,可时事不同,心境自然也会有所不同。那时念着一个人,怨着一个人,寺里的钟声,木鱼声涤荡了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便似看不到失去,只明了当下了。而今,又明了,当下也不容易,往昔的那些事便又会跑出来。
正因如此,此刻难得的安宁,方显得更加不易。
今日的天却没有往日的好。
早起时,院里便有丝带着凉意的风,之后的风越吹越大,阳光也避着风躲到了云层里。我受不得寒风,也不喜这样的天,便吩咐妙仪在屋内生了暖炉,一人在暖室里看起书来。
可这样的天竟也有客人造访。
刘承明提了壶酒来,悄悄递与我,嬉笑道,“南梁酿了几十年的青梅酒,香而不醉,特拿来孝敬六嫂的。”
可这笑,竟也开始有了心事。
我道,“本宫却有许久未曾饮过酒了。”
他听摆惋惜地叹了口气,“那这可就是您一大憾事了,这可是个好东西,乐来供喜,哀而解忧,您真不试试?”
“让他们晓得了,不知该怎样记本宫的过失了。”我嘴上也只有如此说着了。
“不会晓得的,”他摆摆手,道,“京都来了要紧的事,他们都着急那个嘞。”
我看着他,他本是皇家难得的潇洒随性的性子的,年纪尚幼也是他的可贵之处,至少,是不必理会朝堂的那些事的。可今日,他竟也有了与他六哥几分相似的忧愁和无奈,不同的是,他的情绪在脸上能被一览无余,隐藏不住。
到底,他也是皇家的人。
“你的酒,是供喜的?还是解忧的?”
他摇了摇头,脸上虽然笑着,却也是带着几分无奈的,“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我明了几分,问道,“可是哪里有了战事?”
他面上云淡风轻,好似从前的逍遥,“没有一统的天下,战事就不会停。”
以前只觉着老九不问世俗,不慕名利,不想,却也是个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的皇族人。只是太多的事,他也会身不由己。
“总会有战事停歇的那么一天的。”我望着窗外灰暗的天,却不知道,这一天,会不会有。
他道,“六嫂难得明白。”
我苦笑道,“三年前,我到云居寺,师太总会迎来送往许多女子。起初,她们也是不愿让我晓得的,可时日久了,自然也明白了,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他的眸子和天色一样暗淡,“可惜,有人一辈子不会明白的。”
末了,他却又笑道,“我与楚楚的事,六嫂不必费心了。”
我想,这事是有了着落,也就没有多问了。但他今日的到访,的确让我认识了不一样的刘承明。
送走他后,我心头沉闷极了。他的话,让我的心境再也不能是先前的那般平静了。
吩咐妙仪几句后,我便在身上搭了件淡青色狐裘披风,起身出了院子。
院子外头的风却比院子里还吹得紧。我徐徐地在路上走着,想着,念着……
不知不觉,竟迷了路。
这里的叶子比其他地方的叶子枯黄得厉害,也萧瑟得厉害。寒风在这里更为肆掠,吹在人的身上也是刺骨的冰冷!
此时的长秋宫,应该也是这样子的。
我如是想着,但眼下的景气,却已然让我挪不动脚了。
“娘娘?”身后有一个声音,行的却是两个人的步子。
我能够想到,他们难看的脸色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今日天寒,娘娘的身子定是受不住的,怎么出来了?”
想来,那个女人已经走了。
我没有答话,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心头却是比寒风刺骨更深的痛。是不是皇家所有的人,眸子里的纯澈都终究会被岁月磨合地一丝不留?
“娘娘?”他又轻声地唤了我一声,我却不想搭理他,转身想继续往前走,奈何因羁绊而挪不动步子。
“清越,”他忽然低声道,嗓子略带沙哑,似乎因隐忍着什么而要在心底撕裂出血来。“我唤你清越,你听我说,”
我踌躇着,心里也难受得很。
他继而问道,“好不好?”
声音本来温润如玉,自带高雅,此刻却带着某种卑微要沉沦到底。
我不敢转过身去,只强作镇定地道,“你说。”
他也没有上前来,只道,“你不该管这件事的。”
“哪件事?”
“老九和你妹妹的亲事。”他的声音很低,低得我只能听出个大概来,那颤抖着的浅薄的嘴唇,说的是,“皇家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所以今晨刘承明说的是几个意思?这却是不容我去想的。
我深吸一口气,强笑着转过身去,“世子怎么会觉着,陛下没有识人姻缘的眼力呢?”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悔恨极了,因为他此刻面如死灰,脸色实在难看极了。
也许,那个年少相识的温润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良久,他方苦笑道,“清越以为,他这是成全了一桩好的姻缘吗?”顿了顿,他又道,“里头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去权衡了。”
我没有说话,心下却有太多疑惑,他的话中有话,那刘承明与楚楚的亲事牵扯到的又是什么利害关系?
“你久居宫外,自然是不知晓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太子必然是晓得的。你不妨去,问问你的夫君,又或许,他才是那个执子下棋的人。”
我却有些不悦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摆我的话,他眼中长久的深情竟也黯淡了下来,“你终究是他的人了。”他不再看我,只把脸别到了一边去,道,“若有一日,他要牺牲的棋子是我呢?”
这却是我不敢去想的。若然如此,他到底又会有什么言不由己的苦衷?
这不禁让我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件事……
而至于刘朝宗……
寒风中的景色显得更为萧瑟,犹如三年前我被冰冻的心。我坚定地看着他,“不会!”
他的笑颜才又舒展开来,在他面如死灰的脸上却又显得十足讽刺,“所幸,他的心头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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