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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费尽全力撑着文太后登车前往太极宫。
太医们在正殿围着昏迷的嬴登跪成了一圈，始终有人不断为他施针。
嬴登紧咬的牙关、紧攥的拳头总算松开，但一股骚味随之流出，让在场臣子脸上都露出古怪的色彩。
今上这病情怎么跟家中痰邪郁闭的风瘫老人这么相似？
不会真的年纪轻轻就换上风疾吧！
这个猜测跃入脑海的瞬间，朝臣们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皇室领头人频频更换，实在不是吉兆——太-祖在位不过区区八载，先帝又只坐了二十二年江山，难道今上会比两位父祖更加短命？
那么，谁当继承人接任今上的位置合适呢？
康王生性暴躁、嗜杀，绝非良才；卫王在先帝葬礼上被今上以“不孝”和“大不敬”的罪名下狱，若是今上一病暴亡，那么卫王背着今上给他定下的名声，等于也同时失去了机会；燕王？燕王雄才伟略，曾被先帝夸奖有“乃父之风”，但他曾是今上和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今上真有个三长两短，难道太后会同意让燕王继位么？
不，就算太后同意了，他们这群推荐燕王继位的大臣也得考虑考虑。若是燕王对文太后不孝顺，举荐燕王继位的臣子以后定会被当成佞幸之流而写进史书中受千古骂名啊。
还有谁？
先帝有儿子在，总不能从太-祖诸子、诸孙中选吧！
正在朝臣们心思浮动的当下，文太后被一名与她有相貌有三分相似的男孩扶着疾步而来。朝臣们当然知道文太后对今上的一片慈母心肠，但他们的心神已经完全被文太后身边的男孩吸引了。
那是谁？宫中还有能头戴金冠的人？
一名在朝为官的嬴宗室嘴巴一点点长大，忽然声音飘飘乎的说：“……跟着太后进殿，头戴金冠的男孩，他、他是赵王。一直见不到赵王，我都把堂叔有这么个小儿子给忘记了。”
对啊，先帝还有一名幼子！
赵王如意乃与文太后一母同胞又红颜早逝的文夫人所出，先帝大封诸王的时候，一句都没提过让幼子出京，一定是早就考虑到今上身子骨柔弱，想上个双保险了。
瞧文太后与赵王亲厚的姿态，若是提议册立赵王继位，替了今上的位置，想必文太后就不必再担忧日后被人苛待了吧？
朝臣们活跃的神色被明相收在眼中，他冷笑一声，高声道：“送陛下去后殿修养。”
内侍们回头看到神色惊怒的文太后，这才清醒，赶忙抬着嬴登去后殿，不再让朝臣看到他被医官们狼狈施救的模样。
文太后随着今上去了后殿，前殿自然空下来，朝臣们心思浮动的相互交流试探。
明相对着身旁文太尉低语，“太医还没说今上病情到底如何、可否医治，朝臣们已经想要去巴结你另一个外孙了。看着吧，事情麻烦了。”
文太后才不管宗室们到底来没来，她进了后殿第一件事就是扑到儿子身边确定他安全无虞。
发现儿子呼吸仍在、手足温暖，只是人还昏着，文太后总算定神。
她虽然面目仍残留着惊慌之色，却能语句流利的抓着太医们询问嬴登的病情了，“陛下到底患上了何病？还是说陛下被人下毒暗害了？”
皇帝身子骨可能不行了，本应该等到宗室和太后一起到了再公布诊查结果，但文太后是今上的亲娘，背后又靠着文家这个庞然大物，太医们并不敢让太后“等等宗室”，略一琢磨，就干脆的说了，“陛下怕是患上了风疾。”
“风疾？我儿今年才十六岁！他不可能得风疾！”
文太后惊声尖叫。
“……风疾染病不分年龄，只要身体虚弱，少年、壮年、晚年都能患上。陛下此番虽然起病凶险，却治疗得及时，应无大碍。可年少患了风疾，此后不可耗神、不能房劳，否则，神仙难治。”
医官说完，带着太医院的医官们整整齐齐下跪，表明自己无力改变结果。
文太后彻底站不住，满眼泪痕的滑坐在地。
文太后无法相信听到的噩耗，死死握着嬴登的手，抖着嘴唇说：“你们说、说什么？哀家不信——不信！我儿这般年少，他怎么会患上风疾，从此以后不能劳累耗神，他还是个孩子！”
被文太后状若风魔的高声喝问，太医院的医官们纷纷俯首，唯有院正沉默过后，无奈道：“太后，您当年身怀有孕的时候便有胎元不固之象，陛下降生后身子骨柔弱，下臣一早说过不要让陛下受不得累、耗不得神，否则会对寿元有损。陛下身体羸弱实乃天定，非人力可医。”
院正七十多的年纪，本是一位乡间神医，太-祖南征北战的时候被一枪贯穿了肚腹，眼看着人要不行了，手下将神医抓来给陛下死马当活马医，神医硬是妙手回春，把太-祖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连先帝最后半年多的日子都是院正强行吊命，才令先帝有余力安排后事。
院正医人的本领毋庸置疑，现在，他公布诊治结果，几乎是在预言嬴登未来的命运了。
文太后闻言死死抓住如意搀扶着他的手，泪流满面。
文太后泪洒满襟，带着赤金镶嵌红宝石护甲的手捏着手帕掩住脸庞，心中暗道，难道因为登儿是我强求来带孩子，所以上天一定要让他身子骨如此柔弱，让我日后不能依靠自己的亲子？怎么办，一定要给自己和登儿找到未来的依靠，不会对他们母子二人下手又好控制的来接替登儿皇位才是！
文太后手背一暖，如意粗糙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轻轻抱住文太后的腰，不熟练的在她背上轻拍。
文太后满脸泪痕的抬起眼睛，看着如意慌张、担忧、恐惧的神色，神经顿时松弛了。
是了，之前七年她都想不起这个孩子，却在前几日忽然注意到他，一定是上天对自己的提醒。
这不就是最好控制的孩子么？
如意从小没有母亲关爱，被一群奴婢养大，能懂得什么大道理，只要自己稍微花些心思照料他、爱护他，他一定会跟自己一心一意，即便陛下退位安心休养，也能够好好当个傀儡，让自己把权利死死攥在掌心了。
上天已经把人选送到她面前了。
天予不取，必受其乱。
过去的荣华富贵她丢了良心都要抢到手，现在她也绝不会退让的！
“如意、如意！你的皇兄身子骨要撑不住了！姨妈以后该怎么办……呜……”文太后死死将如意扣在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殿外隐隐传来脚步声和环佩相互敲打的脆响。
如意动了动被文太后抠破而流了满手血的手，随即用力抓住文太后的衣襟，高声道：“姨母，我也会有封地的，你跟我去封地上吧，我来照顾你和皇兄。到了封地上就不怕会有人欺负咱们了。”
宗正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吓得跌坐在地，恐慌的问：“陛下到底如何了？！”
文太后挥手示意，太医院院正将诊断结果向宗正一行人复述。
宗正等人面色沉沉，联系到进门是文太后怀中男孩的话和文太后哭得满脸泪痕的模样，不用脑子也猜得出文太后和三位已成人的藩王们关系不睦。
他们还没提议藩王继位尊奉文太后和今上呢，文太后就如此忧虑，难道他们还真能张开嘴再说这提议，让后人指责他们欺负孤儿寡妇么！
宗正视线落在提什么“封地”不“封地”的男孩脸上，见到他与文太后有几分相似的脸，恍然大悟——这是早逝的文夫人的儿子，文太后亲妹妹生出来的儿子。
难怪陛下倒了，男孩会立刻被文太后带在身边！
可惜他年纪太小，根本不懂文太后这时候还拉着他出现在人前的意思。
不过，小小一个孩子能在姨母和兄长遭难的时候想着把他们带走，避开劫难，已是十分难得的表现了。
唉，赤子之心不易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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