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苍白如水的月光再一次洒遍了大地。从地上仰头看去,不带丝毫暖意、高悬中天散发着冰冷清辉的月亮,看上去就像一只流泪的眼睛。
——月光照射不到的漆黑地底,深町皋月正在飞奔。
……
回头细想,自她记事以来这短暂的十几年间,皋月似乎一直都在奔跑。有时是为追赶,有时又是为了逃离。
为人类而言,她从一开始就缺失了太多事物。比如家族亲爱,比如懵懂无忧的童年,又比如正常的人际交往与社会环境,以及许多年轻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毫无波折与跌宕、平凡安稳的人生。
背负“魔术师后裔”的光荣与诅咒出生,就意味着这么一回事。
皋月并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
她知道,在世界其他地方,还有远甚于自己的悲哀、远超出自己想象的地狱存在。
“为魔术而献身”——只为了这一崇高的目的,有许多幼儿像妹妹一样凄惨无助地死去了。他们太过幼小,对自己降生的世界一无所知,心灵与头脑尚未成熟,自然也没有被赋予思考或者选择的权利。他们甚至来不及理解“魔术”一词中蕴含的执念与疯狂。
皋月知道,并且目睹过这一切。
其中也有不足十岁的幼女,由于父母的魔术改造而成为植物人,而父母仅仅关心她的子宫能否使用;
也有女子因研究副用而死亡,据说之后父亲肢解了她的遗体用于采集数据,并试图在小女儿身上继续同样的研究……
魔术师的世界从不缺少悲剧。更重要的是,会将其视为“悲剧”而设法消解的,或许就只有皋月一个人而已。
她是异端者,也是绝不见容于魔道的叛徒。正因如此,一方面怀揣着身为魔术师的骄傲、同时又能理解并接纳她的,除了远坂凛之外再无他人。
——但即使是这样的凛,也有着无法释怀的过去。
她的父亲远坂时臣,出于为子女前途着想的拳拳关爱,亲手造就了凛与樱姊妹两人的分离。
如今细究起来,这一切并非远坂时臣的过错,只是机缘巧合、时运不济罢了。虽然过世的时臣无从知晓,但在皋月看来,间桐家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个理想的去处。
事实上,过去她的一族就与间桐有所关联,暗地里不为人知的“交流互助”从未间断。就连皋月自己,也曾多次被父亲用于试验他从间桐家习得的秘术。
(真想死了算了。)
每次离开工房、步履蹒跚地跌倒在床上,皋月都咬紧牙关这么想道。
那绝不是夸张或者无病呻|吟。
事实上,从研究中生还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虽然并非亲眼目睹,但一族中似乎还有孩子无法忍受痛苦,最终选择了自我了断。因为父母鄙夷放弃魔道的孩子,他们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皋月甚至无法为他们树立墓碑,献上凭吊的花束。
……
自那以后,光阴荏苒。
丧失一切、如人偶般漠然度日的皋月徒有年岁增长,而内心则停留原地,彷徨不前。
就这样吧,她想。
既然幸存的只有自己,应去憎恨与值得珍惜的对象都已不复存在。
——那么,此生便无任何意义。
自己只要为代行者,为魔术师的对立面存在即可。为了“或许能够得救”的孩子们,将那些与父亲志同道合的魔术师一一除去,最终罪孽深重的自己也将死无葬身之所,去往地狱中与他们重逢。
而自己即使到了那时,也一定不会原谅魔术师。即使只剩枯朽的身躯与腐败的头颅,也一定会匍匐前进,然后裂开嘴角,死死咬住他们的咽喉。
……啊啊。
事到如今才想起。
这份终将招致自毁的烈性、死亦难休的偏执,与被她称“学长”的芥川何其相似。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或许曾将他为真正的兄长看待……这句话,等她带上樱一道离开地底之后,是不是该向芥川说说看呢。
不过说了多半也只会惹他不快。芥川又不是没有血脉相连的亲妹妹,而且长得比她可爱。
总而言之——她也好芥川也好,本该是早在久远之前就已迎来终结的人类。没有目标、没有价值、没有意义,他们在绝望与虚无中拼命活过来的十几年,在外人眼中只是不值一哂的垃圾堆。就连他们自己,也无法挺起胸膛向他人阐述生存的理由。
——但是。
就如世上没有永无终结的长夜那般,和芥川一样,皋月终究还是在绝望尽头窥见了一线光明。
“我说我说~小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温柔地、飘忽不定地,耳边有个轻浮的声音这么说道。
“其实呢,小月你出身的一族和间桐家,过去好像缔结过什么合协议来着。内容很简单啦,大概就是间桐提供技术,小月的一族负责提供研究样本……对了,小月就是那个‘样本’之一,为此留下了很多糟糕的回忆吧。”
“但是呢,小月。也有因为这个协议而‘得到救赎’的孩子存在。因为你代替她承担了绝大多数的痛苦悲伤,所以她——间桐樱才能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过上相对平和安稳的人生。”
“小樱她毫无疑问,是因你而获得拯救的生命。”
不对!
根本不是这样,皋月在内心无声地喊叫。
得到救赎的是自己才对。
两手空空、一事无成的自己,因为樱的存在而获得了“生存的理由”。
因为有樱,那时太宰才能绽放开毫无阴翳的明朗笑容,以笃定的口吻向她说道:
“小月的痛苦、小月的人生,绝对不是毫无意义的东西。所以你没必要再执着于过去,差不多可以正视前方活下去了吧。——啊,既然如此要不要顺便来我这里念个书?芥川君一个人很寂寞喔!”
“……说什么寂寞,我并没有……”
“…………”
是的,就是在那一刻。
空荡荡的胸腔,忽然被某种温暖柔和的事物填满了。化为残骸束缚住自己、名为“过去”的枷锁与囚笼,也如阳光下的白霜一般融化消失。
【你的人生,并不是毫无意义。】
只因这一句话,深町皋月——这个怀抱着太多残缺、却又太过纯粹的少女就能获得救赎。
太宰治没有成为皋月生存的意义。但他找到意义,并且赋予了她。从这一角度来看,即使说太宰是她的再生之父也不为过。
“我……太宰先生,我真的……可以面向前方吗……”
回过神来时,皋月发现自己正在哭泣。
“嗯嗯,这样就好。小月一直都太坚强了。人如果不适当发泄一下,就会有更重要的地方坏掉哦?”
太宰微笑着俯视自己。那笑容也远比记忆中的“父亲”更为温存,是真正蕴含关心的面影。
“…………”
虽然内心确实对他充满了感激,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经常目击太宰向不同女性求爱的光景吧,皋月无论如何都不想向这个男人撒娇示弱。
所以她背转身去,抱住一边面无表情的芥川大哭起来。
……然后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殴打。
事后太宰总结:
1、罗生门不相信眼泪。
2、芥川君这辈子大概不会有女朋友。
……
……
……
“……”
光线昏暗的甬道之中,皋月停下脚步。
并不是出于迷惘或者迟疑。单单只是由于物理上的原因——在他们面前,正阻挡着一道高大而质地坚硬的石门,完全堵塞了狭窄的地下通道。
“狛枝君。”
皋月回头,“轮到你出场了。请在这扇门上随便拍几下,试试能不能打开它吧。”
“……哈哈哈。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啊,深町同学……”
“不不,完全没那回事。”
中岛敦紧随其后而来,一脸钦佩地出言赞叹:“真是太厉害了!从刚才开始,就连一次都没有失手……简直像魔术一样啊,狛枝同学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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