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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并没有对不二周助撒谎。
在此之前,她也曾经思考过自己对宍户亮的情感。随着日渐积累的相处与互动,弥生明白那份初衷──单纯只是想报恩的初衷,早就已经某种程度地被替换成了自己的私心。「待在宍户亮身边」,已不再是纯然的利他行为,对弥生来说同时也是利己的……而要说为什么的话,弥生得出的理由是:
她欣赏宍户亮。
由于宍户亮迄今为止帮了弥生很多,于是在过程之中,弥生发觉了宍户亮为人的优点,然后也就逐渐地为他所吸引。不过弥生不能确定这种感觉就是「喜欢」,她认为还是「欣赏」更恰当的些。因为宍户亮的人格特质──认真、负责、冷静、果断与直接,勇于助人不求回报……等,在弥生看来不仅值得肯定,好几次还被感动,甚至起了共鸣。所以弥生现在期盼的是,守在宍户亮的身旁……他有需求时献上报答、灰心丧意时给他鼓舞,需要支持时给予支柱──
正如宍户亮给了她许多正面影响,她也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在宍户亮的人生里,留下一点、日后回忆起来并不坏,或许还能会心一笑的足迹──而这就是弥生所谓的「利己」。她会想这么做,只是因为她认为宍户亮不会让自己失望,什么男女朋友的交往,她连一秒钟都没想过……她的出发点才不是为了得到宍户亮。
而为了圆满达成这个目的,她不可以被宍户亮讨厌,这就是为什么宍户亮动怒时弥生会慌得哭了出来。
所以「喜欢」并不能够明确定义吧?更何况她没有喜欢过人的经验,纵使似乎有被别人喜欢过,但弥生不认为那就是真正的喜欢,充其量不过就是自己长得好看才被特别留意……因为那些男生,从来没有一个是在深入地认识与了解她之后才告白的啊,绝大多数都还是由搭讪起头的呢。
既然她压根儿不明白「喜欢」为何物,又怎么能够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喜欢宍户亮呢?弥生不懂的只有不二周助那神秘兮兮的表情,有什么想说的就别藏在心里了嘛……不讲她怎么会知道?
后来经过了大约十分钟──弥生已经喝下了观月初斟的两杯大吉岭红茶,宍户亮才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一起身就对到弥生视线的宍户亮受了不小的惊吓,他貌似是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之下睡去的,当机了几秒钟才回复记忆。
「抱歉!日野,这几天都在熬夜赶报告……脑子不太清醒。」
「没关系啦,你累的话还可以继续休息啊。」
宍户亮表示他现在已经充满了电,然后立刻替弥生看了她文学概论的报告。他思考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答案,又拉来了现场其他文学部的同学们集思广益,接着宍户亮、不二周助、观月初与柳莲二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了「人是否能自救?」。
弥生就在一旁默不声地听着。基本上他们说的她都已经想过了──不过这些辩论中的男子仍令她觉得佩服,因为曾仔细研究过报告其余部分的,只有她啊……换句话说,他们全部人老早就知道伊底帕斯王是一出古希腊的悲剧品,对情节也知之能详……
庆大可真是非同小可的学校啊。果然能考上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呢,真不是她这种侥幸上榜的家伙可以混水摸鱼的地方。而令弥生特别印象深刻的是柳莲二,接连不断引经据典的他宛如有灵性的google,自动就筛选出了合适或相仿的著与文章。
不过问题真正得到转机,则是在某个男人的发言之后。
「这是妳的业,是吗?」
坐在弥生正对面,五官深邃而严峻的男子从厚约字典的书中抬起头来,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她。
「对……」
四目交接的那一剎那,弥生的体内自动地拨放起了朗诵版的「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高中时期在国外名篇选读中念过的「正气歌」。
「莲二,」正气男唤了一声柳莲二。「我们法学部的考试中常常有开放性的考题,你们在讨论的题目很可能也是那样的。」
「喔?开放性的?」
柳莲二食指抵着下巴。不知怎地,虽然他的神情没有很大的变化,不过弥生就是知道他对正气男所说的相当有兴趣。
「意思是……无论陈述是正或反,都没有绝对的正确或错误是吗?」
「没错。」
然后正气男举了死刑存废的例子。支持死刑普遍的理由是基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以还给受害人家属公道,以及减少监狱的预算支出。而反对死刑者则认为应尊重生命,以暴制暴并不是好方法,而且对受害者与遗族也没有实质上的帮助……
正反两方的观点都是合理的,差异只是在于价值观的不同──也就是思考的基础。
「所以只要逻辑通顺,最后的答案为何就不是最重要的了……对吧?真田。」
坐在正气男左方,淡褐色、浏海长过双眉的男子回应道。
「没错,白石,就是那样。」
「嗯──!」名叫白石的男人一脸陶醉。「这结论真是清楚!畅快绝顶!」
而柳莲二、不二周助和观月初也都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叫真田的正气男的解释貌似令所有的人都心服口服。
接着宍户亮问弥生是否明白了真田的意思。思索中的弥生顿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子。
「是……真田吧?」弥生望着正气男。「我已经懂了,很感激你的意见……还有大家,谢谢你们为了我这样绞尽脑汁的。」
弥生向前微微地一鞠躬──如果是部上的同学那还情有可原,然而对于与自己素不相识却还是愿意提出见解的真田,弥生就有受宠若惊之感了。但说实在的,全部的人弥生都很感激就是。
而众男子面对弥生这般郑重其事的道谢,有的露出微笑、有的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有的人则不大自在……
不过那间交谊室千真万确地因此多了几分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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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众人同心,其利断金」,透过正气男的建议与思维模式,弥生彷佛得到了谬思女神的亲吻,原来困扰了她五、六个钟头的提问在一小时内就顺利地获得解决──而且由于思绪一瞬间变得清晰,弥生觉得自己书写的答案不只合乎逻辑又有新意,她很是满意。
「在预言已揭示的前提下,人类虽不能扭转已被决定好的宿命或是与之抗争,不过藉由探索与不断地追寻──行走到尽头时,即便最终的结果导向是一样的、即便结局将因有意的逆转而更加悲惨,然而在过程中,人在做决定的一瞬间能够享有最大的自主权……如果心灵的沉淀可以视为救赎,那么人类的自救行为,或许也就不能说是全然的徒劳无功了。」
卧室里头,弥生小声地朗读这段文字──无论怎么看,这样的结尾她都觉得十分完美。于是她快速地做好封面,然后拿到父亲日野泰的办公室打印。
话说回来,弥生从交谊室离去之前,宍户亮替她介绍了房间里头非属于文学部的两位男子。第一位就是正气男,而他的姓名也相当地合乎个人形象──真田弦一郎,弥生一听就联想到江户时期的武士。最开始弥生还以为真田弦一郎是前辈,想不到他居然跟大家一样都是大一新生……谁让他威风堂堂的相貌与实际年龄如此不合呢?另外,真田弦一郎是法学部的,据说将来想成为一名检察官。
另一位则是药学部的白石藏之介,来自关西,讲话时有着显著的大阪口音。之所以选择药学部乃因其兴趣是栽种毒草,但特地前来东京读书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畅快绝顶」似乎是他的口禅,弥生在交谊室时就听到了两、三遍。
而这两位人士与她的同学──不二周助、柳莲二、观月初与宍户亮都是本来就认识的了,一样是藉由网球,而且白石藏之介还是四天宝寺网球部的部长呢。
然后弥生整理着刚印好的报告,并从抽屉拿出一个订书机装订页头。
「这么说……那群人也跟迹部景吾、忍足侑士之类的是老相识啰?」弥生赫然想到自己也知道几个冰帝网球部的。「世界还真小啊……」
「弥生,妳说迹部同学怎么样啊?」
日野佐和子的双手搭在弥生的肩膀上,脸上堆满笑容。
「哇!」弥生吓得将报告搂进怀中。「妈妈,妳别吓我啦!」
「哎呀……我就在想怎么一整天都看不到弥生呢?七早八早地就出了门,下午才回到家,然后又是将自己锁在房里……本来要去叫妳下来吃晚饭的,结果竟然跑到爸爸的办公室来了!」
母亲很精准地掌握了她一整天出入日野家的时间点嘛!明明自己根本也没看到她人几回……
「我都在弄报告啊!」然后弥生将热腾腾的报告举得高高,兴奋不已。「妳看,只要明天将这迭纸交付出去……我就放暑假啰!耶呼!」
「那真是……太好了!」母亲摀住嘴。「爸爸妈妈都没有念过大学,不过我们的宝贝弥生……却如此安然顺利地度过了庆大的第一学期……!」
日野佐和子的双目闪烁着欣慰的光芒,且泫然欲泣。
「爸爸回来之后,我会马上将这好消息告诉他的!」
「咦?」
「好了!下楼吃晚餐吧!饭已经煮好很久了喔!」
她只是随口提起,弥生没有想到日野佐和子会被打动得如此深刻。然后她想起来了,当初自己上庆大时,双亲是多么地为她骄傲与喜悦,甚至比她本人还要感动得多……
啊啊,然而却因自己想法的不成熟而导致这学期的两科遭到死当,于是弥生又重新意识到,她是有多么地对不起生她养她、由衷疼爱自己的父母亲。
所以她到底有什么好为放假而感到高兴的啊?一般的学生可是上了三个月的课,但严格来讲,自己待在庆大里头的时间,可是连四个礼拜都不到耶……
弥生捏紧手里的纸本,内心的某处隐隐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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