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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已经觉察到您对汪直的仇意”
朱见濂伸手折下眼前枝杈,冷笑道:“她向来闷着声不爱多说,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她如今必定是觉察到了,只不过以为我是吃醋,探究不到更深的原因。若是我再执意强求,她未必不会往更深处想。”
马宁点头赞同,脱口而出:“确实,在我们旁人看来,汪直不过是一个宦者,他从前随侍万贵妃的时候,就是皇上也放心得下。再加上,他对沈姑娘的确有恩,您要是拦得太过火,确实容易令人怀疑。”
朱见濂轻嗤一声:“宦者本是弊处,怎么如今被你说起来,反倒成了我不得大动干戈的借口”
马宁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半晌没说话。
“让他们两人维持交往的关键,不在于我有没有脸拦着,而是情势所需。如今,皇上不让汪直再查妖狐夜出的案子,我们已失去了一条线索。让沈瓷同汪直维持联系,也是无奈之法,不过倒是能由此获得更多汪直的消息。”
“那您是要将事情的缘由告诉沈姑娘吗”
朱见濂摇首:“不,就让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最好。”
马宁微有震动,不禁感慨道:“谁又能想到,京城那么多人,偏偏是汪直同沈姑娘走得近。若是当初她没离开淮王府,便没有如今这些事了。”
朱见濂眸似星光,遥望着深远无尽的夜穹:“时也,命也。世事无常,既然走到这一步,便不需做其余虚妄的假设了。”
他沉吟良久,似在喃喃自语,叹息深远无奈:“只是,小瓷片儿,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的但如今,却是不得已了。”
卫朝夕这两日闷得发慌。
原本她只是想来京城随便玩玩,却没想到这一趟出乎意料地久。先是因为皇上公务繁忙,推迟了几日觐见的时间。如今更是因为淮王受伤,将归期延迟了整整两个月。
她这人平日总是大大咧咧,但耗到此时,也免不了焦躁起来。更何况,她在京城不能跑得太远,有限的范围内,除了不让女人进的醉香楼之外,其他好玩的好吃的基本都已经被她试了个遍。
她想回江西,又不敢自己离开,只得百无聊奈地等在驿站,同时慢慢飘出一个念头她要去醉香楼。
卫朝夕本想等沈瓷这次到驿站,两个人再乔装一起去,可沈瓷没来,她便把主意打在了杨福身上。
又或者,沈瓷的缺席正中她的心意,让她终于有了一个寻找杨福的理由。
黄昏里,卫朝夕还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散步,散着散着,便出了驿站。她挑了远路,七拐八弯才到了杨福的住所。手指颤抖地敲了敲门,退后一步站得笔直,好让里面的人看清楚。过了一会儿,杨福把门拉开一条缝,她猫着腰缩了进去。
几日不见,她又觉得杨福有了些变化,多了一种箭在弦上,随时可发的紧绷感。卫朝夕以为他开口第一句该是“你怎么来了”,但是没有,杨福这次没有一点不耐烦,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字:“坐。”
卫朝夕坐在那略微摇晃的小木凳上,觉得紧张,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自己先招了:“我这次来,是,是想同你一起去醉香楼”
杨福把刚含进嘴里的一口茶喷在了桌上:“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啊。”
“知道你还让我同你去”
卫朝夕挠挠脑袋:“我也就是想去见识一下,生平还没去过青楼呢。”
杨福苦笑:“那干嘛找我啊你不知道我不能随便出去吗还是让朱见濂随便拨个侍卫陪你去,一样的。”
“那不一样,我跟那些人不熟,没劲儿。”
卫朝夕说完,觉得自己与杨福似乎也没熟到哪儿去,又矜持道:“原本我是想让沈瓷陪我一起去的,她近日忙碌,我这才退而求其次找了你。”
杨福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沈瓷是谁”
“我的好朋友啊,从小一块长大的,如今也在京城,几天前还来过驿站。”
“是不是打扮成一个宦官模样”杨福本就是想找卫朝夕打探那日被汪直强行带走的人,此刻听她主动提及,不由试探。
“你知道呀”卫朝夕拍着手惊喜道:“她看起来是个宦官,其实是个实打实的女子。你别说,她的容貌清秀干净,扮成宦官还挺像,说不定这样混进醉香楼,别人还以为是个白面软书生呢。”
杨福心中震动非常,再次确认:“是不是西厂提督前几日从驿站强行带走那个”
“我当时没见着,只听说是有这么个事儿。”
卫朝夕见话题越绕越远,推了推杨福的胳膊:“话说回来,你陪不陪我去醉香楼呀”
杨福却似没有听到,只是问:“你同沈瓷好到什么程度”
卫朝夕想了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是她有危险,我一定去救。”
“那若是你有危险呢”
卫朝夕觉得他这问题有点怪,皱着眉头道:“她对我,当然也是一样的啊。哎,你管这些干嘛,一句话,到底去不去”
杨福沉吟片刻,抬起头扫了她一眼:“你就这个样子去醉香楼”
卫朝夕听他口气松动,惊喜道:“当然不是了,我们俩都要乔装打扮,贴个胡子,涂点泥巴,再穿得风流倜傥些,不会让人认出来的。”
“涂泥巴就算了,涂完以后,你也别想风流倜傥了。”
杨福自从知道自己同汪直长得相似后,便习了易容之术,骗过普通人还是可以的。他端起茶喝了一口:“乔装的事儿,你就别掺和了,交给我。”
卫朝夕眼中泛着水亮的光彩,拍手称庆:“你这是答应了”
“嗯,不过要等两天,我需要准备一下。”
杨福朝她撑开一个笑容,这笑容带点生硬,也带点愧疚。但卫朝夕此时只沉溺在喜悦中,丝毫没有觉察。
王越出发去了山西大同。汪直伤口未愈不宜颠簸,仍留在将军府。同时留在将军府的,还有皇上差来的西厂高手。
汪直在外跑惯了,乍一停下来,有诸多不习惯。但他亦享受这种闲适,时不时同沈瓷说会儿话,竟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趣味。
“能休息几日是不错,但没必要弄这么多人守在外面。把刺客都给吓跑了,我还指望着他们再来呢。”
汪直蹙眉道。
沈瓷端了汤药过来,微微扶起他,又在他背后放了张软垫:“你啊。先安心养着,别一语成谶,等刺客真来的时候,连跑都跑不动。”
汪直哼了一声。
沈瓷淡笑,把汤药递到汪直手中,问道:“对了,你受伤以后,皇上如今把妖狐夜出的案子交给谁了”
汪直扁扁嘴,心想这时候你不应该喂我吗他一边嘀咕一边接过药自行灌入喉中,末了拿起沈瓷递来的方帕擦了擦嘴,冷着脸道:“还能有谁,自然是东厂尚铭那个老家伙。”
沈瓷目光流转,语气随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东厂的立场,在这件事当中有些奇妙。”
汪直侧过眼看了看她:“怎么说”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我从未接触过东厂,也没有任何证据。你听一听便是,不可当真。”
沈瓷对他笑了笑,语气轻松道:“那日,我听你说无影红毒珍贵难寻,价格奇高。若非资力雄厚且掌控权势之人,很难得到。可是,这么珍奇的毒药,仅仅用于杀掉几个没什么防范的商户,说是单纯的复仇,我觉得不可信。”
汪直默默将手中方帕放下,不禁认真起来。
沈瓷继续道:“所以,对方要做的,并不是单纯杀这么几个人而已,一定有别的目的。更深层的缘由,我并不知。但因为无影红的运用,杀人手法变得离奇莫测,传得民间到处都是。普通的杀人案件,自然不会落到你汪大人的手里,但这等惊扰了皇上的大案,顺理成章便归了你管。再之后,刚好在王将军入宫时,你因为听说妖狐再现,独自一人赶去京郊,却遭到早已设好的埋伏。”
汪直细细想来,确觉如此,眉间涌出煞气:“算来,东厂想要暗算我的动机最强,也有钱有权。别看他们面上没多少俸禄,但私底下常在货物里夹带非法黑货,赚了几大笔。无影红或许就是这样被他们带来的。”
“哦私底下还有业务”沈瓷再次揣测:“那妖狐夜出案选择的商户,会不会正是因为与他们有利益冲突的”
汪直已是面沉如水,咬牙道:“有可能。我记得之前还同你说过,凶手也许不止一人,而且身怀武功。东厂虽然不比我西厂,但这样的人多得是。”
沈瓷见他语气凌厉,面色铁青,怕引起他身体不适,忙劝慰道:“刚才说了,这不过是个猜想而已。我不懂什么朝政断案,只不过说说感觉而已,你莫要动气。”
“没有,你分析得很对。纵然有其他可能,但这一种可能性最大。”
汪直目视前方,下意识握住沈瓷的柔荑。他目似刀锋,沈瓷看得心中一沉,只能任他抓住自己的手,过了半晌,才听汪直开口道:“或许东厂已下定决心除掉我,不过,呵,哪有这么容易。”
、097醉香入局
京城的天空连阴了数日后,终于盼来了澄清明朗的一日。
阳光晴好,春意初生,初萌的花草探出了头,在凋敝的视线着上了绿色。
沈瓷离开王越的府邸,正在赶回瓷窑的路上。她撩开车帘,望着这晴朗湛蓝的天幕,不由轻声催促车夫行得快些。在休假之前,她已是完成了斗彩瓷第一轮的烧制,选取出青花当中的翘楚,再绘制好了釉上彩,只等着二次入窑。
而之所以没在绘好后马上入窑,便是担心连日的阴天会对烧窑有所影响。天气晴好之时,成功的几率会更大一些。哪怕这影响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她也希望斗彩瓷的头一次烧制能够更加顺利。
眼下正是好时候,天气初晴,阳光煦暖,看上去还能维持好几天。她下了马车便告诉把桩师傅,今日进行第二次入窑,备好松木,事不宜迟。
装了匣钵,放入瓷窑,熊熊大火燃起,隐隐可见火光映照着湛蓝的天空。把桩师傅控制着火势,沈瓷便在他身边守着。这是她的习惯,就算这个环节不需亲自操,也要对整个过程游刃于心。
把桩师傅是个皮肤黝黑的老伯,和蔼有趣,但经验丰富,无聊时便喜欢随便说两句话:“哎,你这瓷器也是稀奇,还得入窑两次才行,出来能是什么样子啊”
沈瓷拿过他手中蒲扇,在火势平稳的时候帮忙扇了扇,说道:“在二次入窑之前,彩料看上去都是深色的,瞧不出效果。我是第一次做,也不知出窑后是什么样。反正釉上彩烧窑的时间短,只要好好控火,今日便可看见。”
老伯微笑点头,已有了期待,又随口聊道:“沈公公你知道不,御器厂又送了一批新瓷入京了。”
沈瓷一愣,被他提及伤处,心底微抽,咬着唇淡问:“这么快距离上次也就一个多月而已啊。”
“上次的瓷器,不是都损坏了吗所以御器厂又加紧做了一批,又加了点以前的存货,赶忙又送了一趟。可能是因为赶制得太急,皇上还是不满意,颇有微词。”
沈瓷忆起从前在御器厂的时光,精英汇聚,设备完善,有任何想法都能不计成本地尝试,只为了做出千窑一宝的珍品。念及今后再无法回到御器厂,甚至无法回到景德镇,她的心情不由失落,垂首低声道:“御器厂汇集了各方高手,若是连官窑都顺不了皇上的意,其他的就更难了。”
“官窑高手多是多,但架不住督陶官过于迂腐。我与运瓷的窑工是故交,已听他抱怨过督陶官好几次。”
老伯一笑,露出一颗漏风的牙,喜滋滋道:“我还听说啊,皇上这次,是准备罢免督陶官李公公了。”
“哟,还真挺像个男人的”卫朝夕在铜镜前站得笔直,她穿一袭深蓝团蝠服,腰际束着绛色的长青带,脚下垫了高,倒也算得上是长身立。杨福替她加深了肤色,鼻梁挺直,眼角下拉,本来已经足够了,但卫朝夕偏还要体验一把有胡子的感觉,杨福只得给她再添上。
而杨福自己,则成了络腮胡,普通人初初一瞧,的确是不易看出来的。
卫朝夕兴奋异常,声音都不禁提高了:“走咯,逛窑子去咯”
杨福一把上前捂住她的嘴:“这话怎能大声嚷嚷,含蓄点,你还是女人吗”
卫朝夕起了劲,厚脸皮道:“现在不是了。”
杨福笑着松开她:“你这姑娘,一天到晚都没个正经。”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了点纵容的味道。卫朝夕听在耳里,甜在心上,觉得今日的杨福尤为亲近。他就算打扮成了络腮胡子,也依然比别的络腮胡都好看。这个念头闪过,她又不由踌躇起来,支支吾吾问杨福:“你你去醉香楼,除了赏乐观舞外,还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杨福假装听不懂。
卫朝夕双颊绯红,脸皮又加厚了一层,问道:“会不会再点一个醉香楼姑娘,与你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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